众人心惊之下,也暗觉神驰目眩。顷刻,室内已无落足之处,两人胶结固缠之间,已不知何时转到楼外,缀着无数痴神的盟友怔怔跟出。
转眼间,两人已拆上百招,却仍未分胜负。几个武学大家却看出,这场搏命之战的奥义渐渐从招式之争转到内力之斗。
谢酽不顾性命的打法之下,终究内力渐乎不继。而江朝欢吐息渊长绵密,仍似闲庭信步般悠然。缠斗越久,他越是从容。剑招已不再频频转换,一式“云趋鹜赴”化用得妙到巅毫,一路寻瑕抵隙,分花拂柳。
不知又过了多久,日薄西山,霞光万道,湖岸间昏黄一片。刀剑气脉激起飞沙走石,湖面亦连连炸起水花。众人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两人身形。
终于,遽然一声刚烈至极的金鸣后,一切戛然而止,天地间陷入无尽的閴寂。
谢酽的朴刀在空中划出丈远直插入土,竟锋摧刃折,断裂为二。沙尘散尽,只见一把青锋长剑正在寸许外,直指他颈间。
没人看清最后这一招是如何演化的。只有谢酽清楚,当他自己也知内力差距下久斗不宜而以死为志,门户大开,使出同归于尽一招时,本已不可能有退路的江朝欢陡然变招,身形随之而动,剑身自掌下翻出。
这是终结的一招,两人心中皆一清二楚。而结果,也显而易见。
然而,只要剑尖轻轻一送,就能取谢酽性命的江朝欢,却未再有动作。
无论是兵刃脱手、败于剑下的谢酽,还是一场恶斗、堪堪险胜的江朝欢,脸上都没有半分喜悦、庆幸、甚至是仇恨、懊悔。仿佛无数种情绪都在这场恶斗中交结、纠缠、熔溶、消散……求不得、怨憎会,何尝不是一场虚妄?
霞光给两人的侧影渡上了一层金边,谢酽极慢极慢地仰起头,随着江朝欢的目光看向湖面无穷无尽的边际,两人周身似乎都只剩一种透骨的悲凉。
这样的关头本是偷袭的好时机,但却没人敢稍微靠近一步。好像大家都忘却了他们一个是魔教恶首,一个是叛盟凶徒。许久,这片广袤的寥闃最终被一阵船鸣声打破。
众人这才惊觉,在被凿穿而缓缓沉没的船只之中,竟驶近了一艘大船。船帆鼓动,紫旗招展,熔于落日余晖之中,赫然题字为“顾”。
“是二小姐。”鹤松石走近,看到了船头立着的身影。
盟众这才清醒过来,拖了这么久,魔教的后续人马终是赶到了?难道今天真的就是他们葬身之日吗?
谁知,那船却只是停靠在岸边,并未下来人。江朝欢面上挂着惯常的淡薄笑意应了一声,似乎刚才的悲哀都是错觉。
他手腕一翻,已收剑入鞘。便自然而然地转身走向艞板,好像身后泱泱众人皆是无物。鹤松石跟在他身后,一道上了船。
岛上熙熙攘攘的联盟无一人敢拦,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开。他们当然知道倚多为胜的道理,但适才的剧斗足够慑人,谁也不愿做那个送死的出头鸟。何况后援已到,谁知魔教又来了多少人马。
因而,看着大船收回艞板,众人反而松了一口气,深深庆幸这次魔教没开杀戒,避免了一场恶战。
在船开的同时,甲板上立着的女子偕着江朝欢就要进入船舱,身后却远远响起谢酽的声音,那声音出奇地平静低沉,却似乎隐隐含着某种期待:
“母亲……真的是你所杀吗?”
自败于江朝欢后便一言未发过的谢酽缓缓站了起来,望着驶往落日的船只和那个毕生死仇的背影。
亲眼目睹的就是真相吗?苦苦追求的又有何意义?他不懂,也不想懂,但他愿意再去信一次。
那背影却只是顿了一顿,并未回头。
在所有人或不解或恐惧的目光中,空气都不再流动,时间更是凝滞不前。人们连呼吸都忘记了。
只是下一刻,紧绷的弦便松弛了下来。那个如往常般带着些讥诮笑意的声音是如此淡漠冰冷,仿佛在说刚吃了一顿饭一样不含任何情绪,叫众人打了个寒颤:
“如你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