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倾把杯子搁在床头柜上。
y仰躺下去,枕着手臂看天花板发呆。
白色百叶窗外蓝黑的夜色透出,走廊里的脚步声都变少了。苏倾隔着被子拍了拍他,“八点多了。想睡的话可以接着睡。”
“我睡不着。”他垂下眼,“你上来,我们说说话。”
苏倾瞥了一眼他缠着绷带吊在床角的右脚,神色温柔地把百合花瓣卷了卷,没有作声。
y的眼神挪到她脸上,看了半晌,哼了一声,困倦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灯忽然“噗”地熄了,他的睫毛颤了两下,随即听见病床发出轻微的“吱吱”的轻响,有人小心翼翼地爬上来了,带着凉气的衣服角贴了过来。
他立即往右靠了靠,闭着眼睛伸手一搂。
苏倾现在也是个小女孩体格,小心地调整了几下姿势躺好,展了展裙角,她扬起下巴,下颌让他刺棱的短发弄得有点儿痒。他侧过身埋在她脖子上嗅了嗅,歪起嘴角:“有股牛奶味。”
她摸了一把他的后脑勺,轻轻笑道:“胡说。”
“不许摸我的头。”y警告。
苏倾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会长不高。”
上担架前他比照过了,现在他比苏倾还矮上几厘米。
他无声地吸了一大口气,手臂越收越紧,苏倾感觉自己像是个柔软的大抱枕,被他抱着压扁了,又慢慢地放开。所有已说和未说的,都在这狠狠的一抱里。
恢复原状时,他在她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像是男孩亲吻自己最爱的玩具,随后抱着她再度睡去。
苏倾的眼睛眨着,越来越慢,最后在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中意识模糊。
她真正地体会到了睡梦的感觉,她在每一个梦结束之后挣扎着醒来,睡眼惺忪地用圆珠笔在手背上记下梦的内容,圆润的娃娃体都写扁了。
“天上飞的狮子。”
“我去上学。”
“……还有y。”
她偏过头去,歪头瞧他半晌,眼里的光芒如月色流转,将脸凑过去,在黑暗中亲了一下男孩的嘴唇。
y出院的那一天,苏倾同他一起回家。在这个平行世界里依然有着矗立于芦苇丛中的木格栅房子,风车在晚霞中缓慢地转动着。
“欢迎回来。”
同样嘶哑的扫描仪,只不过这次扫到苏倾时,它没有发出“非法入侵”的警告,而是对着她“咔嚓”地拍了张照,闪光灯照得她下意识地拿手背遮了一下眼。
“客人信息已录入,传送中……”
y毫不客气地用伞柄戳中了红钮,栅栏门自动向内打开,门上爬满了千叶纽扣藤的藤蔓,这些藤蔓汁水充分,青翠欲滴,不像是被荒废过的样子。
苏倾身上背着行李包,把辫子拂到身后,扶着y一蹦一蹦地走上台阶时,门忽然开了。
门里隐约传来电视的声响,一个穿黑色连衣裙的、留着漂亮的长卷发的亚裔女人站在玄关处,两只眼睛瞪得很大,似乎被雷劈中了。半晌,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天呢……”
苏倾看见她胸前挂了一只圆形的小巧的银项链,歪着头细瞧了一会儿。
“让我们进去。”y瞥了她一眼,就垂下眼睛,膝盖的疼痛让他头上生满汗珠,一两颗顺着脸颊滚下去,右手的拐杖在地面上蹭了蹭,似抱怨又似撒气道,“站着好累。”
“丽华,怎么了?”德国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他的面容从阴影走到光下的瞬间,也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愣住不动了。
“嘿,y。”从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常笑,不过,此刻荒诞而矛盾地抽了抽嘴角。他的目光看过苏倾,又落在y身上,扬了扬手上的小木盒子,“你知道吗?我刚才正在擦你的骨灰盒。”
这个世界原本的y,三岁时因为败血症夭折。
女人似乎是崩溃了,她蹲下去,一把抱住了y,不顾他的挣扎亲吻他的后脑勺:“孩子,你是怎么从那边过来的?”
“你们怎么过来,我就怎么过来的。”
他的拐靠在一边,缠得像粽子的腿悬垂在沙发上,y的父亲倾过身伸手捏了捏。他很烦躁躲开了这幼稚的触碰:“你几岁了?”
暂时没有人留意他的话。
姜丽华将苏倾抱在膝上,正轻声细语地拿带着南方腔调的中文同她讲话,苏倾今年十一岁了,但亚洲人的骨架子仍然偏小,她坐在成年女人怀里,显得很乖巧。
“长得像瓷娃娃一样。”她惊叹地拨弄苏倾的小辫子,又摸她的脸,苏倾的睫毛飞速颤着,脸有些发烫。
“我做梦都想要一个小女孩,我们周末去买小女孩的衣服?”姜丽华牵着她的手不放,宠爱地亲吻她的脸颊,像母亲对女儿一样,苏倾觉得自己鼓了气,慢慢地膨胀,漂浮,快被这个吻融化了。
“传送到这里,确实是个意外。”
“一开始的时候,你妈妈很想你,她经常忍不住在晚上去找你,跟你说话。”y的父亲平静地说,“不过你这小白眼狼”
“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伤心,还握紧拳头,让我们滚出你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