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瞅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就来气,但到底还是软下了声音:“薛白,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先把毒解了,其他的以后再说,嗯?”
薛白沉默良久,才道:“不解能如何?解毒了又能如何?我在这世上已经无欲无求,无牵无挂了。”
“你死了,只会让恨你的人大快人心,爱你的人满心伤痛。”
“不会的,这世上向来是我孑然一人。”薛白垂着眸,神色有些模糊不清,他的声音极轻,近乎低喃,“我在这世间留了太久了,已经没必要了。”
十七忽然心里有些发堵,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叹了口气,道:“薛白,十六年前是你的父王母妃拼命救你出了火海,这个恩情你不能忘,他们宁愿自己失去生命,也要让你活着,你就这样来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吗?”
薛白忽然不合时宜的就想起了那天,他那戎马一生,征战四方的父王母后在尸骨成堆的战场上,生生的用身体护住他,被活活烧成了两具骨架。
“你知道么,其实我并不是慕云天的亲生孩子,哦不对,你肯定知道的。”十七自顾自的说着,“我是他偶然捡来的,更确切的说,是阿雪叼着我在慕府门口蹲着时,被我阿爹发现的,哦,阿雪就是那只和我一起长大的银狼。我阿爹本来不想把我捡回去的,后来阿雪死活跟在他后面,他甩也甩不掉,又仔细一想这也是缘分,便把我带了回去。”
十七看他在认真听,便笑了笑,又道:“他捡到我的那日正好是三月十七日,于是为我取名为十七。”
“你也知道啊,慕云天这个人亦正亦邪,谁也不怕,天生不受任何拘束。他捡到我的那年,才二十八岁,那时的他刚成为了永夜城的城主,有权有势,有才有貌,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纪。”十七微微眯着眼,似乎在怀念。
“可他啊,却坚持每日为我洗手做汤肴,耐心的哄我吃饭睡觉,还教我武功。我自小体弱,寒蛊缠身,每次蛊毒发作时,他都急的满头大汗,恨不得自己替我受这蛊毒噬心之苦,他为了我的身体,已经损耗了不知多少的内力和精力了,直到今年四十多了,也未曾为自己打算过。我每次都问他阿爹你为什么不娶妻生子?他都会佯装生气的说……”
十七看了他一眼,清咳两声,开始学慕云天的语气和神态:“臭小子有你一个就够我操心的了,你居然还想要我再要一个?!”
十七脑海中想象着慕云天横鼻子竖眼的样子,自己说着说着便乐了,她笑了笑,又继续道:“其实我都知道,他是怕他娶妻后,我会受委屈,所以啊,这些年来,即使我受过再多的苦,寒蛊发作时再痛,我都想要好好活着。”
十七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碎碎的星光,她看着薛白,神色温柔:“我要努力活着,为了我阿爹,为了所有爱我的人不要悲伤,也为了所有我爱的人,我要活着才能保护他们。”
薛白那双漂亮的凤眼忽然闪过一种奇异的流光,他静静的看着眼前逆光而坐的少女,阳光从她斜斜打来,像是给她渡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眼前的少女将素白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前,感受他胸腔里心脏的微微震动,眸色是从未见过的认真:“薛白,你看,我们都还活着,这样,真好。”
薛白看着她眼底真切的柔光,半晌,微微点头轻轻的笑开:“嗯,真好。”
十七听了他的话,才满意的收回手,一瞬间又换成了恶狠狠的语气,似乎刚才的那抹温柔只是他的幻觉一般,“你居然想死?!哼,老子就解毒给你看,我跟你说,我和你也算是有交情的了,所以才对你说这些话的,一般人我才懒得和他墨迹。”
语罢,她又伸出爪子爱惜的摸摸他的脸,啧啧了两声道:“瞧瞧,这副好容貌,死了多可惜,我要是生的这副模样,天天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当时我就想,一个如此千娇百媚的……男人。”
十七絮絮叨叨的话锋一转,“当然,如果你真的有一天不幸的挂了,能不能让我把你的脸皮剥下来日日上香供着,这可是上帝的艺术品。”
薛白被她的话弄的哭笑不得,却还是应道:“嗯,可以,不过上帝是谁?”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三次提起上帝了。
十七觉得解释谁是上帝这件事要从创世神开始了,一天的时间也不够用,于是转移了话题:“这不是重点,哦对了,我一直有件事想要问你,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费尽心思的帮我解寒蛊么。”
薛白嗯了一声后,声音开始变得悠扬:“嗯,这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了。”
十七一听他这个要讲长故事的语调立刻打断了他:“长话短。”
她并非是个有耐心的人。
“哦,你娘救过我娘。”
长篇大论被及时的缩减为六字真言。
十七倒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她斟酌的问道:“我娘?”
薛白嗯了一声,十七巴巴的等他的下文。
“没了?”
薛白的眉一挑,道:“没了。”
十七一呆:“太简短了。”
“不是你说要长话短说的么。”
“算了,你还是从头说起吧。”
薛白的眸光开始变得悠扬,他忽然提起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及的话题:“其实薛信将军和夫人并非是我的生父生母,我的亲生父亲是周文羽。”
周文羽,十七在脑海中搜寻着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听着似乎挺耳熟的样子。
半晌,她回过神来,周文羽不是当今圣上的名字吗?!
十七这下是着实一愣,这可算是个惊天大秘密了,薛白这厮居然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周皇子。
她看了看他的脸,这才发现,薛白的眉宇之间隐约确实有两分周文羽的模样,以前还真没注意过,或者说她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
“他登基之前曾有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个孤儿,她跟了他七年,却成为了他登基最大的阻力,那个女人为了不使他为难,在生下我之后便自尽了。”薛白的眸中有几分讽刺,“周文羽和我父王是生死之交的挚友,于是便把我交由他抚养。”
“在周文羽还是个皇子的时候,曾带那个女人去大宛游历,那个女人却被其他想要争夺皇位的皇子设计中毒,命危在旦夕,是你的母亲救了她,我母妃临死前将这个秘密告知于我,这份恩情我必是要还的。”
薛白轻嗤:“虽然我很不喜欢那个懦弱的女人,但不可否认,她是我的生母,给了我生命,你母亲既然救了她,我便会替她还这份恩情。”
十七倒是能稍微理解一些那女子的做法,她忖度了下语言,道:“皇上,他是爱你的,可能因为心中多有愧疚,所以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去表达他的关心,若是不然,他也不会包容你的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了。”
“是啊,他爱我,所以把我交由薛信将军,他爱那个蠢女人,所以任由她自杀,在他登基后又杀光了所有曾经对她不利的皇子大。”薛白的唇角弯出一个讥讽的笑,“他不是不爱那个女人,他只是更爱他的皇位而已。”
“皇上或许不希望你像他一样,卷入皇位纷争,而你的母亲……”十七顿了顿,语气带了几分轻柔,“她若是不爱你,为什么要生下你呢。她只是在你和皇上之间,更爱他一些,但你并不能因为此便否认了她对你的爱。”
薛白不以为然的点点头。
他的生父皇帝一直认为对他还有他的生母多有亏欠,所以将最好的一切都补偿给了他,他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他不期然的想起那个满身豪气的说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九五之尊的男人,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讨好他的神色,想起了他为他满天下寻求解毒之法而白了头发,想起了他使用一切手段压下朝中对他的不满和弹劾。
薛白看着十七,忽然点点头,道:“或许你说得对。”
“那是,本殿下有说的不对的时候么。”十七的表情有些洋洋自得,“不过话说回来,你认识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