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河道最窄处,水流最急,浪声滔天,船速猛然提进。众人只觉向后一仰,忙站定了,却见一支利箭直直向桥头飞去,扎在了系马的木桩子上。那马骤然受惊,前蹄腾起,将缰绳拽得笔直。众人未来得及开解,船头已过了浮桥,只见那人向左回头,反身又是一箭,这一箭,只将那笔直的缰绳,一箭射断。那马前蹄腾空却忽然失了力,只向后趔趄了一下,重摔在了地上,继而翻身立起,逃命般地窜远了。
清州与云华大为惊叹,忙问他姓名,众人都答此人叫做杜充,有一身百发百中的射术。杜充谦和,听众人交口赞他,忙也将船上其余弟兄看家本领一一道出。云华知他五十人都身怀武功,心中更添了几分安稳。绕过两道水湾,便远远看到那十五艘大船,早将江南山庄山门前的渡口铺满,再无停船靠岸之处。守门的人,早就唤作了史弥远带来的禁军,都在石阶上坐着,远远见来了船,都纷纷立起,按剑高呼:“来者何人?”
碧湖最知这一带的地形水文,命人将小船在一处深入水中的坡地前停靠了。清州和云华利川等俺,与举剑前来的禁军通禀了身份。这些禁军向来与文官无涉,见了赵清州,虽放下了兵刃,却并不忌惮,可因他们都归在殿前亲军司和侍卫司这两个机构之中,比武德司低了几等,因此见了武德司的人马从船中走出,都像见了顶头上司,无不恭敬,只迎着这五十余人上了山。
有好事者,见武德司诸人只听赵清州示下,忙上前将山中情形告诉赵清州道:“各位大人来得正巧,丞相昨日给这里的庄主做了媒,今日便在这山庄中成了亲,正在里面拜着天地呐。您各位去了,刚好有才上桌的好酒好菜。”清州一惊,不忍看云华面色,只叱道:“岂有此理,我等来奉命来此宣诏,是为了酒菜?速速停了,圣诏在此,不得冲撞。”
禁军听了,忙诺诺应了,跑去前面报信。进了江南山庄的大门,赵清州虽未来过,可只略一扫视,见沿路花圃皆是树倒草乱,迎面院落中也是一片狼藉,已知道昨日江南山庄遭遇了何等浩劫。一行人快步前行,连武德司的将士都纳罕:这二位大人看似文弱,走起路来,却是飞也似地,就连这身量娇小的随从,女娃似的,也走得迅疾如奔,实在不可貌相。
走了半里,全是山路,张云华抬眼望去,见天上浓云絮雪,好不凄凉,只有松香斋的灯火璀璨,又闻丝竹管弦的声音,从楼宇中穿出,可见一派喜庆欢快的景象。清州在旁小声问他:云华,成亲是怎么回事?张云华亦是不知,只摇头,恨不能一步迈上松香斋。忽而,乐声停了,想来是禁军进去禀明了史弥远,说武德司的人马来了。
方才,邵瘦铁在秦国锡和李楷的伴随下,抬着盛聘礼的几只木箱,去到兰泽轩,将苏梦棠请出闺阁,迎至了松香斋中。史弥远为造声势,早将禁军中的会吹拉弹奏的人汇在松香斋,命他们各显本领,高声奏乐;禁军各路人马除了各处当值的,也都借机图个热闹,聚在松香斋内外,喧闹围观;又有江南山庄的用人,来往端茶布菜,或是被禁军将士支使着去取酒取肉、添粥添饭,忙得旋风一样毫无空闲。当真如民间嫁娶般,好不热闹。
此刻,一双“新人”已拜过天地,众人正借着酒势起哄要看他二人当众饮合卺酒,邵瘦铁一面暗护着苏梦棠,下面与人说笑逢源。忽见有在外守门的小校闯入,众人都不以为意,却见他径直跑到了史弥远身边,说了句什么,史弥远颜色一变:“当真是武德司的人?”四下渐渐静了下来,只听那禁军小校道:“确是武德司的人马,都穿着金边黑甲,跟着一位大人前来宣旨。”史弥远又问:“哪位大人,可问清了?”“许是……”
“史丞相,是下官。”赵清州已站在院中,长身玉立,掷地有声,颇有威仪。众人闻声都急急回头,见门外站着两位身披长袍、面如冠玉的官人,他们的身后,确是官家身边武德司的将士。“原来是赵大人!”史弥远大笑着起身相迎:“清州,你来得正巧,快请上座,与老夫共同见证一段姻缘修成正果。”众人原本都围在堂中,此时自觉散向两侧,为史弥远留出一条前行的路来。
未等史弥远走至近前,清州已道:“官家亲笔所书御诏,命臣来转交给丞相过目。”他将诏书双手递上,史弥远忙躬身来接,传递的一刹那,赵清州在史弥远耳畔轻声道:“史丞相,这里人多,下官便不当众宣读了,您看过之后,速速回朝。”
史弥远眼中闪过一丝矫饰的惶恐,忙展开圣旨一观,身后秦国锡等人赶紧低头窥地,不敢斜视一眼。只见圣旨中赵与莒亲笔所书五行字迹:敕史丞相弥远,朕闻大理寺与刑部之案,均含疑据,故水匪之乱,恐为党祸之由,并非实据,亟待三司审慎深查,以懋圣朝律法。史公巡访富阳匪党之事,理宜暂缓,故兹诏示,见旨速还,不得迟慢。冬月初九。
史弥远看罢,当真忧惧起来,口中喃喃道:“官家如此信不过老臣,实在教我面上无颜,亦不知当如何自证。”赵清州开解道:“官家自是信得过丞相,只是如今朝中恐有党祸,官家甚盼丞相回去,主持公务,还几位含冤受屈的大人清白。”史弥远明白赵清州这是在安抚自己,一笑道:“有劳赵大人开解,既是官家有令,咱们也不宜在此多耽搁了,明日便班师还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