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既然公事已了，若无其他事情，我就此告辞了。”半仙有些心灰意冷，待缴了魔魂，便欲归去。

“小山，我还有事找你，再多陪我片刻如何？”

“这……好罢。”半仙沉吟一番还是答应了下来，此后便缄口不语，只管跟着肖竹君一同前行。

甬道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木轮压过石板的咯咯声和两个“林山”稳健的脚步声，肖竹君将折扇一头抵在唇边，轻咬了几下，似乎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接着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如今八部都在暗中查找一样东西，似乎还牵扯到一位西方魔尊，若是不巧遇上，但求自保即可，切不可莽撞。”

这几句话仿佛微不可闻，却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传进了半仙耳中。他知道肖竹君漏出的话虽不多，却已是在冒着违反天条的风险提醒自己，胸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先前郁闷之气，也随之一扫而空，不知不觉间，连眼前也豁然开朗，原来他们已经出了甬道，到了一处巨型石窟之内，但见：

悬天罄顶鸣空穴，立地钟石耸净潭。

瑶草铺成圆座广，奇花染就锦裟斓。

佛光束照俗尘定，萤火间明密法传。

我净乐常凭入灭，裟椤双树慧根槃。

半仙遥见数道佛光从穹顶石穴之中照入，石窟中央有一座小丘，丘顶并排栽了裟椤双树，树顶亭亭如盖，树下盘根错节，光柱所立之处，花草繁盛，蝶鸟飞舞，灵气充沛，阴煞全无，不禁赞叹道：“想不到这幽冥鬼域，还有如此净土，那些以佛入道的修士，若是能有幸在此闭关数载，少说也可凭添一甲子修为，怪不得那空法和尚要谨守入口了。”

肖竹君却满脸忧郁道：“坏就坏在这以佛入道上了。”

半仙不解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唉，你跟我过去便知道了。”肖竹君说完又对身后的林山二号嘱咐道：“你在此等候，未得我的指令，绝不可擅动。”

那林山二号领命，果然站在那里不再动弹，半仙便推着肖竹君穿过绒毯一般的草地，向着石窟中间行去，二人不久便登上小丘，来到了裟椤双树之下。刚到近前，半仙就觉阵阵木属性灵气扑面而至，与体内所贮灵力相互激荡，翻腾不止，连忙闭目运功，这才压制了下来。

肖竹君望着林山，待他睁开双眼，戏谑道：“这位客官，这裟椤双树的八境灵气，滋味如何？”

“确实厉害，纵然是我这等修为，只消在此地待上三日，也可将灵枢充满，效用虽不及灵境，也是十分难得了。”

肖竹君恨恨道：“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我就是因为一时不查，将此地当成了采补灵气之所，这才着了道儿。”

“哦？莫非这裟椤双树还有别的门道？”

“小山，你且仔细看那两棵裟椤树。”

经由肖竹君提醒，半仙便上下打量起那两棵树来。只见其中一株裟椤树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另一株却是枝叶枯萎，死气沉沉，不久之后，原本枯萎的那株裟椤树竟然枯叶返绿、重获新生，而之前繁茂的那株却渐渐萎靡。如是一枯一荣，在两棵树间轮回交替，变化不止。

半仙得道日久，自然知道这枯荣之像，隐含着佛门大道，只是稍稍看了一会儿就思绪万千、心驰神摇，连忙转过头来，对肖竹君道：“此间双树枯荣异像，虽然于悟道深有裨益，只是若纯由外物激发，少了明心正道，难免走火入魔，凶险异常，难怪守门的空法和尚叫我们不可执着，他家佛门子弟尚能靠心经护住元神，若换了其他门派修士，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肖竹君点头道：“小山，你的眼光果然毒辣，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能看出这双树的蹊跷。可惜我当初见猎心喜，未能悟出这层麻烦来。”

半仙关切道：“莫非你被这异像破了心境？怎么拖到现在才跟我说，快伸手出来，我助你破除魔障。”

“呸，我何曾这般无用，还要你来助我，”肖竹君伸手入怀，取出两块白色布条，递与半仙：“是我那林山一号，因灵气用尽，我又懒得消耗自身灵力补充，便放他在此处让自行恢复，谁知这小子不知怎么受了裟椤双树的蛊惑，竟然自生灵智，留下这两句偈语，不辞而别。”

“竟有此事？”半仙之前虽听过妖界之中，亦有感应天地灵气而诞生灵智的死物，可亲身碰上却是头一遭，连忙从肖竹君手中接过布条，展开来看，上书：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是生耶，是死耶。

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是因乎，是果乎。

半仙反复读了几遍，对肖竹君笑道：“这林山一号怕是成佛去了，你这当妈的可谓是功德无量啊。”

肖竹君冷哼一声道：“要真是成佛倒好了，怕是成了妖，第一个却是找你这当爹的算账。”

“咦，这傀儡明明是你做的，又关我什么事了？”

“我可是用了你的头发替林山一号铸成灵核，你说关不关你的事呢？”

“你怎么……”半仙一摸脑门，本想问肖竹君是怎么拿到自己头发的，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转而道：“怪不得你拉我来这里，莫非是要我帮你找回林山一号？”

“正是，此事因我而起，若是声张出去，我头上这乌纱帽难免不保，所以才要你替我暗中处理。”

“原来如此，然则我若帮你，于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你这厮还有脸要好处？林山一号与你外貌酷似，他闯出祸来，你也难辞其咎。”

“我本就贬无可贬，怕他何来？”

“你……呵呵，小山，想不到你在人间待了一段时日，脸皮倒是长进不少了嘛。”

“哼哼，彼此彼此。”

“好吧，你要什么好处，且说来听听。”

“我那徒儿缺人保护，你得帮我寻个得力的保镖。”

“好，北郊青蓝二鬼，现任晨门，与你臭味相投，便送与你了。”

“怪了，你怎知我与那二鬼交好？”

“呵呵，我知道的事可多了，你怕不怕？”

半仙闻言心中一凛，不敢再跟肖竹君斗嘴，赔笑道：“行了小君，我怕了还不成吗？只是人鬼殊途，他两个纵然可堪此任，又如何在阳间久居呢？”

肖竹君不屑道：“我自有办法，你在家等着便是。”

半仙道了声谢，又问了肖竹君一些林山一号的特征，便要告辞，肖竹君知道他护徒心切，嘲笑了几句，也不再强留。临走前，半仙忽然想到一事，对肖竹君问道：“对了，你可有查到肖姑姑的消息？”

肖竹君以扇托腮，想了想道：“都是些道听途说，不尽不实，尚需一一梳理，你那里又打听到什么？”

半仙摇了摇头：“这几日总感觉线索近在咫尺，却又未曾应验。”

“当年你师父之死，令她伤心欲绝，我怕她一时想不开，故而才答应在冥府任职，幸而这么多年下来，未在亡魂名册上见她名字，想来是去哪里隐居了吧。”

“但愿如此，小君，若有消息，还望不要耽搁，尽速转告。”

“这个我自然省得。”

半仙拱手道：“就此别过，多加保重。”

肖竹君也还礼道：“山高陆远，一路珍重。”

二人告别之后，肖竹君望着半仙的背影，眼波流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待那飘逸的身姿远去，终于叹息一声，回首望向裟椤双树，许久都未能挪开目光。正是：

一枯一荣终有时，一聚一散总无常。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