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吃饱饭了就万事不愁的少年,陆升那会儿还没想那么多,譬如什么僭越啦什么大逆不道啦之类的鬼话,他一概不在乎,只是偶尔趁着几位师父不在的时候跟观里的其他小道童一起吐槽早上的课业繁重,以及过往那些大道文章里的似是而非罢了。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几件事能让少年觉得更加忧愁了,大概最最忧郁的,也不过正是对女子生出些好奇之心的年纪,少年却要一直生活在一座全是男人的道观里罢了。
愁啊!愁!
很显然,那时天天看着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求取姻缘,学习解卦的少年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小问题,那些女香客们脸上时不时浮现的羞涩红晕也总弄得他心底有些痒痒的,经常忍不住做些无端的联想。
所幸道观里授书的大先生发现的早,于是把这情况跟着资历最老的老道长一说,陆升终于遭了殃。
老道长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告诉了陆升一个事实:
“陆升啊,咱们这一脉主张的是清修,找不得道侣的。”
……
从老道那儿出来之后的陆升总觉得自己有些恍惚,看啥都觉得像是在看女子容颜,很可能是心里抑郁导致精神出问题了。
实际上,十四五岁的年纪,又连雌性生物都没怎么接触过,他又怎么会对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有多少清晰的认识呢?
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也无非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之类渴望引起他人重视的情感在作祟。
就算从此以后断了女人缘,对陆升其实也并没有多大影响,只是苦了与他同窗的几个长得白白净净的清秀道童,那会儿总感觉陆升看他们的眼神怪怪的,没来由的会发自内心的一阵恶寒,起一身鸡皮疙瘩。
就这样,无灾无殃无病无痛的带着点缺憾,陆升已经走完人生当中的二十二个年头。
在第二十三年的夏天,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抚养他长大成人的老道长羽化了,没有什么阴谋,也没有什么冤仇,就此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观里为老人举办了一次最高规格的隆重法事,由唯一算是他的传人弟子兼亲人的陆升亲自主持。
老人的观主之位则按照他在死前便已交代好的,转交给了他的师弟。
再之后,就是陆升独自在他的坟头守了三个月。
从此天人永隔,人事两清。
是年十二月某日,大雪满山,踏之及膝。
观里新收的小道童在勤快的打扫房间,路过陆升的房间之时发现房门大开,于是有些好奇的轻手轻脚地进去瞅了一眼,想看看自己这位极有意思的师兄又在干些什么。
却只见桌子上留着的一张信纸和一顶道冠。
有些不妙的预感,小道童看了眼纸上的内容,然后赶忙拿了纸张,一路快跑着,终于在道观后山的亭子里找到了正在喝茶的通神观新观主,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观主!不……不好了!陆师兄他……咳……陆师兄他,他出走了!”
正在观赏天地飞白的老人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坐下把气喘匀了,而后不紧不慢的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这才取过了他手中紧紧攥着的信纸,仔细查看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上书也不过两个较大的字。
看了一会儿手中的书信,老人一手持之,一手抚须,转头望着亭外大雪,入眼一片皆白,说了句让小道童有些错愕的话:
“字练得倒还不赖,那由他去。”
言罢也没有理会一脸惊讶的孩子,只是继续观赏雪景,想着陆升在如此大雪中,可能来去也无痕的快意。
“去也!去也!幸许当真是顶好的二字了……”
不知为何,通神观的这位新观主盯着这雪景,有些出神,口中喃喃的念出了声。
——
去也,去也。
这天地人间,我陆升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