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澈站在高几层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赢净,脸上漾着淡淡的笑容:“我刚跟父皇汇报了最近读了什么书,净弟来也是一样吧?”
弟弟?赢净想,我们出生的时刻不分前后,怎么他就突然改变称呼叫自己为弟弟?想必是要坐实嫡长子的身份了。赢净曾经很在乎,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更在乎的事情要做,也无谓一个称呼了。退一步想,不过都是虚名罢了。
赢净“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拾级而上,却被赢澈居高临下的身影拦住了去路,不得不抬起头,看他意欲何为。
赢澈站在高赢净两级的台阶上,身上带着天之骄子的倨傲神色。仿佛他已经胜券在握。
赢净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天,坐在宣室殿门前的雍州大鼎上,婵羽悄悄对自己说:“你和赢澈之间,我希望是你。”
赢净还记得那天的夕阳和夜色,春寒料峭的晚风,还有婵羽说那句话的语气和表情。
赢净现在多希望自己能够对婵羽说一样的话。
“我给净弟你准备了样东西,”赢澈从大袖中拿出一只方形的锡盒递给赢净,“里面是一种能够驱蚊虫的香粉。我听人说,去西境的船上什么跳蚤臭虫都有,有了这个药粉,只要一点就能让那些虫子都躲得远远的。”
赢净直视赢澈的双眼,一动没动。
赢澈莞尔一笑,露出脸颊上一对酒窝:“原本想早上上课就给你,结果想想好像离你启程时日尚早,但既然又遇上了,要我说,是今天给还是中秋节那天给你,都没什么差别吧?”
赢净伸手接过那个方形的锡盒,道声谢,然后自顾自拾级而上,擦着赢澈的肩膀走向宣室殿。
“……勿念,善自珍重,各安一方。母留”
母亲的信只寥寥数十字,若非那笔迹是赢净熟悉的,他早就怀疑母亲身遭不测了,但好在这一点赢净还是能够确认,母亲没有生命危险,因为别人模仿不来信中的口吻。
父皇还在批阅奏章,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问:“看完了。”
赢净应了一声,默默地卷起竹简。
“看完就回吧。”父皇依然没有抬头。
赢净撩起袍裾,长跪于父皇的书案前。
青铜漏刻的声音一滴一滴浸入赢净的心,使等待仿佛变成永恒,他的目光直视父皇,但是父皇却始终埋首于批阅奏折。
赢净在心中默默计时,直到过了一刻钟有余,父皇才合上眼前的奏章,抬起眼来。
父皇的声音犹如从遥远的深海传来,听上去有些不真实:“想说什么就说。”
“孩儿请求父皇,让母亲回宫吧。”
赢净俯身磕头,久久地伏在大殿的地砖上,方砖光洁平整,跪久了有一丝丝凉意渗上身来。
“抬起头来,你知道朕为什么把贾美人送到行宫去吗?”
赢净挺直身子,目光与父皇对视,他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而来,事已至此,已没什么好顾忌。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说实话。”母亲的教诲时时都在赢净的心上。
“回父皇,因为母亲向您隐瞒了她的身份,她是故南越国金勘部首领昭雄的女儿,血脉沿袭自战国时代故楚国大贵族昭氏,部落覆灭后隐姓埋名和其兄长辗转来到长安。这个兄长就是……父皇的替身僧无为。”
赢净一口气说出来,觉得心头一块磐石终于轰然落地,分外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