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斋第一次认真看向面前的青年。
青年站得如青锋一样笔挺而肃杀,即使是行这提亲之事,也未曾软下一分一毫来,只在看向自家闺女时,有些不同。
他算看明白了,不论是聘礼的规制、种类,还是进门的顺序,甚至包括这一对“活雁”,崔望都是完完全全遵照凡间界的习俗来的。
这是尊重。
“当年愽凌崔氏与荥阳郑氏盟约既毁,今日再续,侄儿便想从头再走一趟。”
崔望看向郑菀,一字一句道。
郑菀被他眸光所摄,一时转开不得。
她忽而想起车架前那个灰扑扑的小儿,他穿得不甚得体,裤脚管都短了,袍边还卷了毛虽然极力保持面部的干净,却因枯瘦蜡黄,整个人显得脏兮兮的。
她的生活中,从来只有体面,何曾见过被窘迫生活逼迫至此之人,又何曾经历过长途漫漫、风霜之苦。
只感觉自己受了侮辱,她既恼且怒
一个小乞丐,竟敢这般看轻她。
她令人打了他,亲手断了这份姻缘。
后来,又因着生存,巧言令色诓骗他,终至一步步走到现在,而崔望,却执意在此时,给她一份圆满。
郑菀心胀得满满的,一点儿东西都加不进去了。
“好,”她点头,“结永世之好,再不分开。
崔望嘴角翘了翘:
“斯年不腐,永以为好也。”
两厢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郑斋也自不好再说出反对之语。
何况以凡人界的年纪,女儿如今都是老姑娘了,此时结亲,也不算早。
之后请婚书、换庚辰,交换定情信物还是原来那对龙凤配流程走得飞快,不到下午,归墟门弟子便“呼啦啦”如大雁一般散开了。
“阿耶,我找崔望说些话。”
生怕阿耶又找崔望下棋,郑菀先下手为强,一把拽了崔望去自己闺房。
“菀菀,这不合礼数!”
郑斋心知,仙士早超脱凡人纲常,对那些礼数更是毫无敬畏,却依然忍不住叨了一句。
“知道了知道了!”
郑菀口中嚷着知道,手下却还是扯着崔望不放,“阿耶,你看看家里有没有梨花白了?崔望喜欢喝这个。”
“女大不中留啊,还没出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
郑斋酸溜溜地道。
王氏丢他:
“你酸个什么劲儿?这未来女婿不好啊?”
“好什么好,冷冰冰的,跟个冰块没什么两样。”
郑斋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嘟囔道。
“人那是外冷内热,瞧瞧今日这聘礼,这路数,还有这气势”
王氏是女人,最知道,这些细节代表着什么。
男人大都粗枝大叶,像自家未来女婿这样的,怕是一点旁的心思都不肯往外放,现下却肯为女儿能做到这般细致,这份心思已经算得上少有的了。
“行了,上次开的一坛梨花白没了,你再去挖一坛出来。”
“统共也没做几坛。”
郑斋最里边抱怨,人却还是乖乖提上锄头,去挖梨花白。
而另一边,崔望已乖乖随着郑菀进了房。
“你有心事。”
一进门,他便道。
这闺房不算大,却布置得极清雅,床头一枝木芙蓉,盛开得极为放肆,崔望看了一圈,又将视线落在眼前俏生生的女子脸上。
郑菀嘴巴瘪了瘪,张开双臂:
“抱。”
她立时便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怎么了?”
“是有些烦心事。”
郑菀将脑袋枕在崔望的胸膛,鼻尖熟悉的兰草香气也安抚不了她,她将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又钻了钻,强调道,“特别烦,特别烦的事儿。”
“那,这烦心事能与我说说么,未婚妻?”
崔望看起来,倒是心情不差。
郑菀仰起头:
“我是通明之人,你知道的。”
“是。”
崔望一听,脸色立时严肃起来。
“仙人讲五灾,时间越是临近、关系越是亲近,那预感便会越强烈,通明之人尤其如此从昨晚开始,我便一直心神不宁,冥冥之中有种感觉,我阿耶、阿娘会有祸事。”
郑菀垂着脑袋,沮丧得像只丧了家的小狗。
崔望几乎立刻便信了。
因为在郑菀说起的一刹那,他的心也像是被四面围墙困住,闷得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老祖宗,我方才是”
“你完了,重孙孙,你天人五感,感的不是血亲,居然是小姐姐,没救,没救了!”
天人五感,血缘关系最近,是以有亲缘之人发生灾祸,被人探知的概率要大一些。而其他
非至纯、至性、至爱,不能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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