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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散场已是夜深。

除了苏落众人兴致都不高,不知是疲惫抑或是别的。

几个伙伴去了洗手间,梁水在走廊里等他们苏落也在。梁水手里的手机滑开又滑阖,往复几下终于还是问:“你姐姐谈恋爱了?”

苏落诧异:“啊?没有吧。”

梁水面色稍缓,又听苏落道:“也可能是我不知道。她们班男生都跟她关系很好。”

梁水把手机塞进兜他们出来了两人止了对话。

出了门一行人站在冷风萧瑟的街头打车路子灏李枫然林声一个方向先上了车。

苏落问:“水哥你现住哪儿?”

“江福苑。”那是他妈妈以前送他小姨的房子。

“刚好顺路。”

出租车停下,苏落率先坐上副驾驶,梁水和苏起站在路边顿了一秒。梁水走下台阶,拉开车门看苏起。

苏起垂眼钻进车内梁水跟上去,关了车门。

他靠在椅背上,长腿卡在座椅间手里仍是转着手机扭头看她:“什么时候开学?”

苏起正看窗外回头:“正月十五。”

“哦。”

“你呢?要走很早吧?”

“初二。”

“我知道。你在群里说了。”

梁水无声看着她。

苏起又问:“你妈妈还好吧?”

“还好。我昨天看过她。今年暑假会出来。”

苏起笑了:“真好。”

许是夜色的原因,她的脸格外柔白莹润他忽很想碰一下,但他只是收回目光。前头苏落回头,高兴道:“太好了。到时候我要去接提提阿姨!”

梁水淡笑:“谢谢。”

无话了。

狭小的车厢内一片静谧。车窗外北风萧萧。

苏起无意识抠着车门,转过一个路口,快要到江福苑了,她忽唤了声:“水砸。”

“嗯?”他再度看向她。

窗外夜色如水,灯光流转,照得少年的脸半明半暗。那英俊面庞上竟有几分夜色寂寥。

少年的眼睛在夜里格外深邃,能把她吸进去一般。

她轻声:“加油哦。”

他极浅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看着她,

她亦看着她,

似有话说,又似乎等着对方说什么,结果却是谁也没开口。

前头,司机问:“是江福苑对吧?”

两个都看向前方:“嗯。”

只有几百米了,司机减速,梁水望着前路,深吸一口气,表情有些挂不住了。苏起也沉默,手指轻抠着羽绒服上的拉链扣。

出租车终究停了下来。苏落快乐地回头伸手:“水哥,再见!”

梁水和他握了下手,推开车门,到了这一刻,才扭头看苏起,神色匆匆,竟有丝狼狈:“我走了。”

她扯出一丝微笑:“嗯。”

他迅速下车,关上车门,朝路边跑去。出租车发动,苏起靠在椅背上,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是僵的,定定不到三秒,她突然回头望了眼。

夜色昏暗,他高高瘦瘦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

苏起回过头,眼睛疼了,她今天甚至没敢有一次正眼打量过他,好好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苏落的声音叫她回过神来:“姐姐,你在大学谈恋爱没?”

“没有。”苏起答完,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落道:“水哥问我啦。”

苏起一愣:“你怎么说?”

“我说可能是我不知道。”

苏起突然就想扑上去敲他脑壳,但她没有,她只是瑟缩在椅子上,打了个冷战。云西的冬天,太冷了。

寒假过后,“一路风生水起”群没有曾经活跃了梁水要高考李枫然已经出名,得花更多时间提高手速,研究音色林声既要谈恋爱又要学习还要画画挣钱苏起和路子灏的专业课集中在大二下学期和大三上学期,尤其苏起,几乎每天七节课,快喘不过气来。

人倒不算累,就是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可即使这样,她也没辞去家教,甚至比以前更用心了,仿佛每节课都在给梁水上辅导似的。她每周整理出厚厚一摞易错题和经典题寄给他。

大学生总爱开玩笑说再回高中,考不上大学了。但苏起觉得,再回高中,她只怕能考清华。

春去夏来,一晃六月初了。

梁水高考前,苏起给他打电话,听出他并不太紧张,就放了心。高考后,苏起问他考得怎么样,他说正常,但没说分数。她便没问,反正迟早会知道。他这一年很努力,一本估计能冲一冲。

梁水问:“你暑假回来吗?”

苏起说:“干嘛?”

梁水说:“要不要一起学车?”

苏起说:“看吧,如果回来就学。”

梁水道:“你不回来去哪儿?今年没奥运了。”

苏起说:“学校可能要求社会实践呢?”

快期末时,江喆问苏起暑假有没有什么计划。苏起说准备回云西学车。江喆说,他参加了北京的一个西部扶贫基金会,暑假去宁夏偏远山区支教,问她有没有兴趣。

苏起当即就同意了。倒不是有多高尚多理想,而是在这个年纪,她什么都想去尝试去见识。再说,学校今年有社会实践要求,她原本打算回云西拿她爸的小破公司盖个章糊弄过去,现在有了支教,正好。

她跟梁水说要去支教,不学车了,梁水回了个“哦”。

七月初,放暑假了。苏起收拾好行李,跟基金会的一帮支教队友坐上了去银川的火车。大学生们围坐在小桌板旁打牌,苏起除了跟南江的小伙伴们玩之外,是不喜欢牌类的,便坐在一旁听歌。

途中,突然接到路子灏的电话:

“卧槽苏七七,你绝对猜不到水砸上了哪个学校?!”

苏起一瞬间紧张起来:“预录取结果出来了?”

“对啊!”路子灏叫,又激动又兴奋,跟中了五百万一样狂喜,“他去你们学校了!北航!”

苏起没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啊?他分数”

“飞行学院。特招!”路子灏狂笑,“他考了你们学校的民航飞行员!”

苏起差点儿没从座位上蹦起来,竟发起了抖:“真的?!”

“废话,还有假?你多久没上了,他发群里了。”

“我这边信号不太好。”苏起激动得冲上走廊,往火车车厢连接处走,“不是,他的脚”

“运动员不行,空军飞行员也不行,但民航可以通融。我妈说,他其他方面考核太优秀了,航空公司破格招了。哦,他脚伤也恢复好了。”

苏起一头往前冲,发现走过了,又折返回连接处。她又高兴又心酸,握着手机的手直发抖:“我的天,路造,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懂吗我我之前好怕他会”

“我懂。七七,我现在都快哭了,”他大笑着,嗓音微哽,“我一直相信他真的,但我也一直不敢说,就怕他真的掉下去了。艹,梁水就是梁水!还是爬起来了。卧槽,老子真是”他连飚了一连串脏话,情绪翻涌,“艹,他这狗崽子!藏那么深,去年十一月飞行员考试就过了,居然不跟我们说,一个人闷了那么久。卧槽!老子服了他!”

“啊对了,他是怎么过政”苏起见有旅客经过,吓得慌忙打住,等人走了,才跟做贼一样忐忑,“审的?提提阿姨不是”

“他户口一直在他小姨家!”路子灏道。

原来,当初的穷人区北门街道南江巷一开始是私人违建,没有证。孩子们出生后办户口都落在爸妈单位集体户上。直到95年发产权证了才挪回家。林家民虽然是个体户,但他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而梁水爸爸是无业游民,没单位,户口在乡下,康提不想给儿子弄农业户,就挂在嫁去省城的妹子家里了。

这种操作在当年很是盛行。毕竟,那个年代非农户多体面啊。

苏起听完,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梁霄当年的不成器,竟在多年后阴差阳错地帮了他儿子一把。

上天写下的命运,谁能想得到?

两人讲了半天,苏起放下电话,一颗心尚在狂跳,她调出通讯录就要给梁水打电话,手指贴在绿色按键上,心却忽地一个咯噔。

他去年十一月就通过飞行员考试了。他没告诉她。

虽然她知道,他害怕万一高考文化课出岔子再度落榜,但她是不是,已经不是他贴己的那个人了?

苏起靠在火车壁上,随着晃荡的车厢摇晃。车窗外,是西北枯黄的戈壁滩,天很蓝,阳光强烈,灼烧着她的眼。

她望着天空眨了眨眼,重新摁开手机,给他发了条短信:“水砸,恭喜啊。”

短信秒回,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看着那个笑脸,瞬间泪湿眼睫,一年零七个月了,他终于笑了。

接着又一条短信:“你在哪儿?我给你打电话。”

她立刻打字:“别。我在火车上。信号不好。在和朋友玩。”

过一会儿,他回:“好。注意安全。”

苏起收了手机,回去座位上。

听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没有信号,挺好的。

这段时间,和外界隔绝吧。她什么事情都不想去想。

她塞上耳机,蔡妍的一个人流淌出来,曲调哀愁婉转。她想起曾经跳过蔡妍的两个人。多年过去,从两个人到一个人,从热烈到哀伤,歌手她又经历了什么呢?

一行人到了银川,坐大巴转到吴忠市,小巴转到县乡,再坐拖拉机去村。一路全是黄土高坡,天高地阔,绿色的青稞和金黄的麦子点缀山坡。

到了支教村,手机信号彻底断了。除了学校和村支部两排瓦房,整个村村民都住在窑洞里,生活穷困。孩子们各个都黑黢黢脏兮兮的。

学校里三间烂教室,两间办公室,角落一个茅坑,臭气熏天。所谓操场也不过是一个黄土坡。

支教队来之前,村支书已在各家做过动员,开学第一天就有八十多个学生来了。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十五岁。江喆作为支教队队长,把孩子们分成六个年级。

苏起发现他们从没上过英语和音乐课,便当起了英语和音乐老师,教他们唱捉泥鳅粉刷匠。

第二天,村长女儿来说,孩子们放学排队回家,黄土高坡上到处回荡着稚嫩的歌声:“哎呀我的小鼻子,变呀变了样!”

苏起很开心,满满的成就感。她每天除了写教案,就是陪着孩子们在操场上玩,教他们唱歌跳舞。

那天江喆走出办公室,看见她在烈日下教小孩跳“小燕子,穿花衣”很简单的舞蹈动作,被她跳得一伸手一抬腿都格外美妙。

他站在屋檐下看了很久,直到散场,苏起走过来,他笑:“你是不是没带防晒霜?”

苏起宿舍的人都不化妆,也没防晒的概念,摸摸脸:“晒黑了?”

岂止是晒黑,都脱皮了。江喆好笑:“你知道西北紫外线多强吗?”

苏起嗷一声:“完蛋了。”下一秒,“没事,我是南方人,回家一趟就能白回来。”

正说着,一个小孩子跑过来,递给她一个甜瓜:“苏老师,送给你的。”

苏起受宠若惊:“谢谢。”

那小孩羞涩地跑掉了。

江喆咂舌:“呵。这礼物贵重了。”

黄土高坡这贫瘠村落里,水果是稀缺之物。苏起以前总收到小孩塞的礼物,小花儿,糖果,方便面调料包,小青皮橘子,是第一次收到甜瓜。

她回办公室:“我要拍照留念!”

江喆跟进去,她桌上堆满孩子们送的折纸,她低头捣鼓着手机,头发有些油腻这边缺水,队里的人半个月没洗头洗澡了,但她完全不在乎。

她摆弄着甜瓜,扯动领口,脖子和衣领下一道明显的暴晒出的黑白分界线。

江喆望着她:“来这边受苦了吧?”

“没啊。挺开心的。”苏起笑着看手机。

江喆微笑,还要说什么,外头闹起来,一片孩子的哭叫声。一个高年级孩子冲进办公室,喊道:“老师,有人捅了马蜂窝!”

办公室里六七个大学生一愣,冲出去就见马蜂嗡嗡漫天飞,孩子们抱着脑袋满操场逃窜。

江喆喊:“全到办公室来!”

几个大学生拿着扫帚一边拉小孩一边赶马蜂。苏起看见一个一年级的儿童抱头瑟缩在操场角落,冲去将她抱进怀里。

“苏起!”江喆抓起一件外套随她跑去,一把将她和小孩护住,挥着衣服拍打马蜂,将她们护送回办公室。

他们迅速关上门,屋内一群大学生小学生惊魂未定。

孩子们都蛰了包,但一个都没哭,几个大学生拿出医药箱,挨个儿涂酒精消毒。

江喆问苏起:“你怎么样?有没有蛰到?”

苏起摇头,看他脑门:“你额头上”

江喆莫名其妙,胡乱一摸:“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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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起赶忙递给他棉签和碘酒,江喆在额头上瞎抹,找不准位置。苏起没办法,拿过棉签给他涂,涂了两下,一垂眸见他盯着她看,奇怪:“看我干嘛?”

江喆咽了下嗓子,说:“你真的晒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