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传恩的大儿子叫傅重杰,几十年前,傅重杰跟一伙游手好闲的混混在酒楼里发生了冲突,当时两边人都喝了酒喝多了,下起手来没个轻重,傅重杰被四五个混混围殴,打得身上到处都是伤,从小就被母亲爱护有加的傅重杰哪忍得下这口气,一时恶向胆边生,拿起一块杯碟的碎片,就往一个最近的混混脖子上划去……
那混混的颈部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鲜血像喷泉一样直往外冒,其他混混一见有人流血,八分醉意醒了七分,都吓得跑了,酒楼掌柜也急忙报官去了,傅重杰一时之间还没意识自己杀了人,呆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惊醒过来,也慌着跑回家去。
在那时,傅云夕都没出生,傅家还是个普通百姓家,没什么势力,傅重杰犯的罪,就算不杀头也得蹲好多年大牢,一听他说这事,傅传恩夫妇俩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的没了主意。
要他们把自己养育二十多年的儿子送去官府投案,傅传恩夫妇下不了这个手,让他逃吧,更是一家都要遭殃,这一路上的邻人都看到傅重杰精神恍惚、跌跌撞撞地冲进自己家,到时官差来要人,他们要是交不出来,那就成了包庇罪犯了,按照朝廷的律法,不仅要跟犯人同罪,而且罪加一等,傅重杰的罪行不一定会死,可他们这么做的话是死定了。
傅重杰等来等去不耐烦,忽然瞅见父母神色摇摆不定,以为他们担心受自己连累,正在想办法捉他去见官,他的状态本来就极其不稳定,再被自己这么一吓,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霎时崩溃,紧接着就做了傻事。
自作聪明以为识破父**计的傅重杰,先是在母亲藏钱的地方翻出了家中所有积蓄,然后不声不响地来到后院,从人少的那一侧翻墙溜走了,直到官差来敲门前,傅传恩夫妻俩都没发现他们的儿子已经逃亡的事情,官差敲门的时候,他们还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捕头威胁要拆门才给开的。
当捕快搜完整座房子,没有找到傅重杰,反倒在后院察看到了有人翻越的痕迹时,傅传恩夫妇方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的儿子早就抛下他们逃跑了。
他们傻不代表办案的官差傻,捕头早就在街口处布下人手,只等傅重杰落网,果不其然,傅重杰没头没脑的逃亡才刚开始没多久,就一头栽在了几名捕快的手里。
做蠢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傅重杰的代价就是罪名由错手杀人变成了错手杀人后畏罪潜逃,前一条罪名需判二十年的徭役,二十年后便可得自由,后一条罪名直接就是杀头!
当时的镇长是石逊的上两任,刚上任没几个月,正愁着三把火还差一把没烧呢,傅重杰就撞枪口上了,当即下令行刑当天将傅重杰游街一圈,在正午前两刻才押解至刑场。
庆土镇多年来少有命案发生,就算有也是因为天灾地害或者野兽袭击意外死亡的,夸张的说,在庆土镇百姓的心中,甚至没有杀人这个概念,现在好了,出了傅重杰这么个异类,所有人都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于是百姓们在镇长暗中推波助澜下涌上街头,行刑当日早上那场景,真称得上是万人空巷,商贩连生意都不做了,就为了一睹为快。
傅重杰被捆在囚车里,手脚都戴着并不显得短的镣铐,看起来是为了给他留下微不足道的活动空间,脖子被顶部的枷锁固定在囚车之外,露出披头散发、沾满污垢的脑袋,或许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为了方便百姓向他丢些臭鸡蛋烂菜叶之类的东西,但庆土镇的百姓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手里都没带东西——这对傅家人而言是最后一点安慰了。
按照县长的吩咐,官差刻意放慢的囚车的速度,好让百姓们都看得清楚,也有意使人犯少受了些颠簸之苦,免得没到刑场就半死不活了。
傅重杰的手脚随着囚车的运动而有规律地摇晃,连着铁链也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连头都是左一下右一下地摆着,不知道傅重杰被定罪关押后,在牢里想了什么,变成如今这一副不求生只求死的模样。
没有任何悬念,傅重杰在正午被斩首,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刽子手手起刀落的重刀声,以及人头砸在地上的闷声,仿佛过了很久,人潮开始无声地默默地散去,傅家人为傅重杰收敛尸首,这件事情在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件事一直横亘在傅传恩的心里,成了一道过不去的坎,所以当二儿子傅重经出世后,一向没主见的他突然强势了一次,既然自己家教不好,那就送去书院,让先生来帮忙管教,可能是对上一个儿子的死仍有阴影,傅重经的妻子也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态度,后来傅重经果然没有染上什么恶劣的习性,令他们夫妇心里松了一口气,唯一有些遗憾的是,经过长期的书院生活,傅重经变得与他们有些生分,而且回到家也只知道闭门读书,一心考取功名,从来不会分担家务事。
刚刚发生在眼前的一幕,让傅传恩不禁回忆起自己的长子傅重杰,这才有那声感慨。
对于傅传恩家的这件事,贺远是知道的,跟他一辈的人大多都知道,因为当初那事真是闹得太大了,大到想忘记都难,傅林泰那番作为,也让他想起了傅重杰的事,心中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也不再出言不逊了。
可唐禹生这位大爷不知道啊,何况就算是知道又怎么样,天大地大大得过系统任务吗?傅传义正打算换个询问对象的时候,直接被一直手掌给挡住了视线。
“你就是傅传义吧?”
光线一下变暗,傅传义下意识地倒退几步,直到光芒重新进入眼中,傅传义这才看清说话的人:“你是……?”
唐禹生收回了阻止傅传义走动的手,平静地道:“散修唐禹生。”
“啊!”
傅传义被“散修”二字吓了一跳,接着便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唐禹生,似乎是在证实心中的猜测,见此情况,贺远从旁补充道:“傅老,这位道长就是今天从妖兽口中救下你们一家的那位仙人啊。”
“哎呀,原来真是恩公!”
傅传义双腿一弯,身体就要跪倒在地,唐禹生离得他近,一手抓住肩膀上的衣服,将还未完全跪下傅传义提了起来。
“客套话以后再说。”唐禹生拍了傅传义的肩膀三下,这是玄圆大世界的风俗,意思是对方的好意自己已经心领了,待傅传义拱手致意后,便问道:“老丈可知尊夫人何在?”
“阿秋?”傅传义带着疑惑神色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床铺,又看了下屋里的人,以不确定的语气答道:“应该……是出夜去了吧?”
“茅房的门是敞开着的。”贺远否定了这个说法,傅传恩家建房子没什么讲究,茅房就建在前院,正好挨着柴房,稍微留意一下就能看到。
傅传义被贺远的话吓到了,忙抓着兄长问道:“大哥,你们有没有见到阿秋?”
傅传恩微微摇头,苦笑道:“他们要是一进门就能找见阿秋,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
在这种大事上,兄长绝对不会作假捉弄自己的,也就是说,自己的妻子,是真的失踪不见了。
傅传义的脸色一下定住了,睁大眼直愣愣地瞪着前方虚空处,从肩膀可以看出整个人在轻轻地发抖。
唐禹生一看不妙,一道法力瞬间拍入傅传义的胸口,对方脸色涨红,跌坐在床沿,猛地剧烈咳嗽,一连咳了二十几次,才堪堪止住,前胸因为咳嗽而大起大伏,傅传恩在旁不停地替他抚背顺气。
“谢……谢过唐道长。”傅传义捂着胸口,有气无力道谢。
唐禹生坦然点头接受,而后道:“我们正在追查一件事,有些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傅传义不无担忧地道:“唐道长,是阿秋她……犯了什么事吗?”
人老了未必就会糊涂,至少傅传义看得分明,他的女儿是清平宗的弟子,他们一家的地位就跟其他人不同了。
普通百姓犯了点小事,最少要挨顿打,更严重的是得罪了富贵子弟,让他们家里知道后,通过关系在背后运作,能把人在牢里整疯,但这些事放在他们傅家都不算事,小罪直接豁免,不大不小的也最多训诫几句,赔偿受害者的损失就算完了,要是有乡绅子弟敢来踩傅家,对方家主一定亲手把那个族人打个半死,而且家主本人必须亲自跑一趟登门道歉,另外随上分量不薄的礼,还得写下歉状贴遍全街,以承认确实是自己的错误,告诉大家他们向傅家认错了。
拥有如此大的特权都不能免去的罪行,而且还由一名修士带头前来捉拿,傅传义心里顿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这道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让唐禹生有些为难,他是不想解释的,因为这样做既浪费时间,又可能引起家属不好的想法,但是没有经验的他不知该怎么拒绝比较不那么明显。
幸好旁边就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人,贺远上前一步道:“涉及案情内容,未得镇长首肯,我等无权告知,只能说她是一个重要的人证。”
干得漂亮,唐禹生暗自赞叹,姜还是老的辣,贺远的一番话不仅轻松摆脱的唐禹生的难题,把锅甩给不再此地、傅传义也见不到的镇长,更不着痕迹地暗示了樊秀秋或许是无罪的,不会激起家属的逆反情绪。
“这样啊,这样啊……”傅传义闻言稍微安心了一点,站起身拱手而礼道:“唐道长只管问,小老儿定如实相告。”
忙活了小半天终于能问话了,要是以后问个话都这么麻烦谁受得了啊,唐禹生在心中吐槽着。
虽说是唐禹生叫傅传义答话,但是唐大少本身并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想了一圈都没想出个眉目,只好暗示一下贺远,把锅丢给他了。
贺远不愧是愧为一名出色的捕快,能力不只是一方面强,问问题也能切中要害:“请问傅老,二位是何时辰上榻休息,傅老您又是何时辰入睡?”
贺远这边刚问,那边唐禹生就悟到了贺远的意思:问出逃脱的时间,以此估测樊秀秋走了多远。
心中对贺远这些人高看几分的同时,唐禹生还察觉到了自己有几分不足,那是人生经验积累出来的,是系统无法给予他的能力。
听了贺远的问题,傅传义低头皱着眉思考了一阵,而后肯定地道:“是亥时过后一盏茶左右,我听到打更的唱声后不久就睡着了,具体多久记不得了,大概就是一盏茶。”
“现在是什么时辰?”唐禹生猛然转身,拽着贺远的臂膀问道。
“回道长,现在是亥时刚过三刻!”
亥时三刻!
樊秀秋只跑了半个多时辰,那么……人就还在这片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