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着残叶枯枝,向阅是去,她惯是偏爱阁中端肃静寂,且一般遇不上来人,倒并非鲜有人往,只她每回去时唯一人罢了,也少些人情负累。
堪堪将伞放于廊上,鬓边沾了细雨,却不甚留意,风顺着窗潜入,无端一阵寒凉,方觉东日将近,随着这风将雕窗合了,飘了细雨来,星星点点,倒教人看不见,也无察觉,倒是合了窗令周遭暗下了几分。
转念寻了个不飘雨的窗边,拿了本书,此时心倒也静。温诗柳词太过缱绻,她不知其中意味,虽唇齿留香,终太过娇柔,非她所喜。便读了老庄来看,尽然是圣贤之道,或于她无大用处,想来亦不会有谁人同她阔论大道大义,然她自觉看上一看打发闲时倒是好些。唯愿今后的清秋,如是今年。
“言隐于荣华。”
望阙偏让云遮了眼,不似少年游,是望不尽杳杳边,那厢繁艳热闹,去了又散,这边清闲自守,自知而不言。终是添衣时节,今儿算得个晴好的,携婢去了明粹盛主儿处。入了宫不过月余,后庭之人事,亦有所耳闻,然人微言轻,是也没什么事找上。
曾与盛氏仅一面之缘,却也没上话儿。初时便知盛氏家世,自是见多识广之人,想她从前应是自在度日,早生了两分艳羡。篆儿自不是什么活泼的性子,却是有意结交,故至盛氏居所,待她宫中婢子通报,这才进了堂内,见了人儿便作礼复言,“早先便有一面之缘,然没能上话儿,如今贸然叨扰,万望不扰你才是。”
篆儿早知这明粹妃嫱算得上多,棠梨与之相比,到底还是清净了些,“早先便知明粹宫姐妹多些,想来你这儿也是热闹些的。”
话音儿犹在,篆儿向人儿处走了几步,自觉她应算得上良善,且是一同入选,自多了几分亲近,也没了拘谨,言笑相与,“我私心觉着,你这名儿很是好听,想来寓意也是好的。”
终究不过只是公主,是周人供奉的神祗只是和我一般,将性命寄托与无望的女郎罢了。
她想必比我更贪爱自由,更欲贪婪呼吸宫墙外生生不息的风。这样渴望做一只不羁之鸟的尊贵姑娘,她有没有在某次午夜梦回时,怨过髻上繁重的珠翠,恨过百姓家望而却步的金衣玉缎?
我不能通晓,也无意再探。
于是我只是敛一敛袖,一抬眼,正欲开口,耳畔她又来一声慰,在咄咄逼饶秋风里被撕破了一隅,我却依然听得明白。
“公主宽慰,感激不尽。”
我向她再微拜一拜,却有最疲软的悲哀漫过肩胛,将我的心都浸得软烂透顶。逝者无能往生,我必当知晓,只能望他在走过向冥府时的那座桥时,能听了孟婆的一句话,饮尽了那碗孟婆汤,纵然苦涩得万劫不复。
饮尽那碗孟婆汤,从此,再不要想起这一世苍的辜负,再不要被江郎才尽的梦惊醒。抛下去,跌下去,然后往国去。
而我呢,我不该重蹈覆辙的,不然,他该多失落。
我这样想,一面提了笑,向她,“能与公主相逢,实乃定之缘。只盼妾身心头几点哀思,未扰公主赏秋之心。”
今年的冬比去年的要冷一些,风都是冷漠且生硬的,我怀着这个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从前的衣服皆穿不下,行动上也觉得迟缓了些。年下宫中琐事多,好在我平日里身体强健,才能禁的起这般折腾。
蝶衣死后,我再没提起过她,就像处置了新燕和当年的柳氏那般,可午夜梦回之时,我仍是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吃的亏多了,我叫熏珝将伺候的饶背景都查了一遍。这两月来还算有些宽慰的事,比如我已位至容华,比如哥哥又升了官职。这样也好。
年关将至,参商惊撞。我按照宫里的规矩与嫔妃们一同祭祖。这一年我等春风得意,无故陨落的也不少。有些我叫不上来名字的,都早早地去见了阎王。我前十六年的生死都在第十七年见完了,这让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非生即死,才是这后庭最佳的规矩。
我从奉先殿出来,一个瞧着年纪的姑娘和我搭话,熏珝是这一年的新秀卫良娣,我瞧着她一笑两颊生出两个酒窝,看着亲切,便与她一道走了。
宫中的传闻从未断过,无聊时嗑些瓜子也可打发时间。可我近日算不上无聊,也没去太在意,无非是一些鬼神之,我从不信鬼神,深知鬼神是怕人心的。此刻闲话,我也就顺着她的话茬下去。
“巧了,我也是不怕这些流言蜚语的,难得看你胆子大,一同去走走也无妨。”
黑夜的宫道因大部分人都在奉先殿周围很是寂静,加上现在流言横行,大约没几个敢来这儿的。我做姑娘时便爱到处走的,这没几个人里自然是不包括我。
“应是近些日子连着几位主子过世,才无故传出些不中听的话。”
总把新桃换旧符,初到了年节儿多是一片喜庆气象,连宫人都挑了些吉祥话儿讲,都一一盼着新年春雨晴。二人在这凤仪宫边上走着,也着实没见着什么鬼神之物,冬日里的儿总是悄悄暗下来,若有个什么鬼神,此时也当来了,这走了半都没见着些什么,只是听着脚步声儿伴着这道上的风,想来若走上这一回,到时满宫传开了,这鬼神的流言也便不攻自破了。她觉着这样倒是最好的,原本就子虚乌有的事儿,偏闹得个人尽皆知。
“想来也是了,然今日与明主儿走上了一走,这流言也当烟消云散了。眼下到了年关,想来这流言没了也终归是好的。”实则这宫内的人,多数信的皆是那些个谣传,这鬼神竟是有便有了,彼时便能没便没了。这宫道一眼望去,只觉得绵长,好似便这样就从秋到了冬,春亦是不远了,她怕过的太快,有些事儿便记不住了。
渐渐的夜风也该起了,恰是在这冬日里,更加寒凉,怕是一会儿再落了雪,路便愈难行了。她想着这明主儿如今有着孕,当时受不得这风这般的吹了。“明主儿,左右这也没得什么,我看这儿也晚了,到时路不好走,便回……”她这厢话音儿还未落,却觉着有什么东西覆到了眼上,她突然便停住了脚步,心下疑虑,想来不该有什么飘来。随手便摘了下来,路旁虽明了宫灯,却是瞧的真切,她装了镇静的模样,”这……可是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