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谷从来清净地,连鸟雀鱼虫都养出了一副世外性情,悠闲度日,无变无惊。
……如今这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一场肉搏乱斗,生生打塌了一幢老木楼,尘飞三丈远,鸟惊十里外。
死寂片刻之后,一片鸡鸣犬吠远近腾起,一时间满山仓皇,谷中活物各自抬头侧耳,相顾而惊。
今夜,注定又不安稳。
…
一个时辰后,秦昭楼外。
人间有意未尽散,明月无情已当空。
一轮月将满未满,润色丰盈,映着桃花阵前的一地狼藉,也落了一个颓丧青年满头满肩。
章禾坐在屋外楼梯上,垮着肩窝着腿,高壮身形硬是缩了一圈。
他时不时长吁短叹,频频回头,眼巴巴地看向一门之隔的里间,竖着耳朵听里头偶尔传来的动静,像一只被关在门外但依然尽职尽责的犬。
——陆忱和秦昭是在夜弥将毛十三拖出来的时候到的,当场目睹了整座楼体垮塌成一地断木的惨状。
直到秦昭抢上前将毛十三接过来,放在地上开始探脉,章禾还是没有回神,眼睛发直地盯着夜弥。
陆忱微倾身,听着秦昭低声说毛十三的情况,两人都没回头看章禾。
片刻后,陆忱点了点头,秦昭抱起毛十三转身就走,径直往他住处去了。经过杵着的章禾,眼神狠狠剐过来,阴冷的恼怒如有实质,刺地章禾浑身汗毛一炸,梗着脖子不敢回头。
那边陆忱正在同夜弥说话,声音低而沉。章禾魂不守舍,只零星辨出几句什么“……受惊了……他是我楼中人……那你的住处……”
章禾目无焦点地瞪着眼,嘴里干得很,说不出什么,浆糊似的脑子里却滚来滚去一句接一句。
这女妖精也不知是不爱说话还是不会说……好像从来就没听她开过口啊……该不是个哑巴吧……
哑巴那也是个厉害的哑巴……刚才她究竟使了什么招数?太他娘的有一手……是剑气……还是玄门之术?……人他娘的真是不可貌——
“你还晾这儿干什么?”
一声熟悉的、冷冷的声音响起来,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心绪。
章禾一个激灵,神魂回舍,心虚地瞥了一眼眼前陆忱的脸,心里一咯噔。
——如果说风雨楼主一贯喜怒不形,是座万年不化的冰山,那么现在他的脸色就是暴风卷雪,压顶而来,冰山也要为之摧折……冷怒如刀剑,压在他眉梢眼角,让章禾一眼之下竟生出了畏惧。
他太熟悉陆忱的各种神情。
这次,不开玩笑,陆忱真的动气了。
“主子……我……”
章禾垂着两手,站得挺直,却不再敢看陆忱一眼,只低声嗫嚅:“我……我没想到十三会突然发疯,我……真的只是想……”
“想什么?”
陆忱毫不留情地截断他,眉目深峻如冰刻:“我知道,你想杀人。”
“……主子!!”
章禾脱口,“唰“地抬起了眼!
他只觉得心腹间有什么在翻搅,又疼又苦。震惊、委屈、愧悔、后怕、恼怒、侥幸……诸多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哽在喉咙,难吐难言。
这汉子僵持着不肯动,抖着嘴唇说了一句“我没有”就再没有其他话。
他不甘心似的瞪着陆忱,眼睛却已经红了。
陆忱移开眼,没再说话,也没走。
两人沉默对峙,耳中除了彼此都有些重的呼吸,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夜弥在陆忱身后,无声地旁观了一切,轻呼了一口气,目中似有喟叹。
晚风卷来木屑尘埃,在场间三人脚边吹散成烟。
……
半晌无话,直到夜弥上前一步,站在陆忱身侧。
风雨楼主仿佛这一刻才意识到一旁还有外人,眼神一动,侧头看她。
只见这青衣布裳的女子摸了摸腹部,面上有尘灰和薄汗,眉头微蹙,眼神明亮而直白地回视着他。
“咕。”
——这动静,比她的眼神还要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