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三差五我就带着我的孙子孙女们去小院看望他们,孩子们爱吃阿婆做的饭,也爱和阿公一起玩,每次去都乐乐呵呵的,缠在他们身边闹。
也可能是因为父亲母亲一直活得健健康康的,我哪怕到了当奶奶和当外婆的年纪,长出白头发了,也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孩子。
凌霄宇都经常地羡慕我,婆婆去世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离死亡已经很近了。
我到现在都没有这个感觉。
可当父亲忽然倒下的时候,我没来由的一阵心慌,那一次真的好久没回过神来,心一直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父亲倒的很突然,前几秒钟还在给重孙们做弹弓,苍老的手比年轻人看上去还要灵巧,下一秒却突然晕倒,人侧着身子从椅子上翻了过来。
孩子们还当阿公是在和他们闹着玩,咯咯咯地想要过去把他扶起来,“阿公,起来啦”
“爸!”我端着果盘从厨房走出来,看着父亲倒在地上,果盘瞬间从手里脱落,狂奔上去,然后发自本能地呼喊,“妈!”
我一个学医的,不知道在医院处理过多少急症,可那时候竟然手足无措,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母亲比我要镇定得多,检查了一下父亲的情况,当即沉声道:“送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母亲神色如常,只是抱着父亲的手一直在发抖,她抚了抚父亲额前的白发,看着眼圈通红一直在哭的我,扯出一丝安慰的笑。
“别怕,人老了,早晚有这一天。”
到医院检查了一通,父亲身体各项指标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可身上的几处旧伤复发,引起了感染,上了年纪免疫力也低下,这才撑不住了。
那几处旧伤,是打在身上的两处枪疤,母亲摸着,泪缓缓滑落下来。
父亲醒过来,一脸坦然,竟还笑着,“都是要命的伤,白捡了这么多年活头,已是不易,还得感谢夫人的妙手。”
那两处枪伤,当年都是母亲为父亲取出来的,可以说父亲这一身的伤,见证了他和母亲共同走过的这数十个年头,当真是不容易。
病来如山倒,曾经如山一般巍峨伟岸的男人,甫一倒下也如抽丝一般,再没了中气之足的硬朗劲儿。
小七叔闻讯赶过来,来到陆军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睡得昏沉的父亲,从不落泪的铮铮男儿一下子红了眼圈。
他说,“从记事起,哥哥就像是一棵大树,可现在,他竟像一个孩子。”
父亲住院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在北平的一些旧友纷纷赶来探望,还有一些亲友大老远地也赶了过来,而父亲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朋友过来的时候他多数都睡着,慰问的话也只能通过母亲转达,后来父亲就不乐意听了,“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老掉牙的话,就没有一个祝老子长命百岁的。”
母亲给他掖了掖被子,“那你可得使劲,离你百岁还有九年,努力活啊相公。”
父亲浑浊的眼光突然亮了亮,“呦,你可多少年没这么唤过我了,再唤两声我听听。”
母亲剜他一眼,“躺着吧你。多大人了,还没个正形。”
陆伯伯赶到的时候,父亲正好醒着,老友见面好话没说半句就开始骂,父亲眯着眼道:“就等你呢,来得这么慢,你怎么不等我死了你再来。”
文茵也就是我小七婶推着陆伯伯进病房,陆伯伯也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不想。紧赶慢赶,还是来早了,你怎么还活着。”
父亲冷哼一声,“你放心,不会比你先死的,我要是走了,你一准得抢我媳妇。”
陆伯伯看着母亲,扬唇笑起来,“正有此意。”
然后两个加起来都快二百多岁的老头子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打了起来,母亲无语地在一旁看着,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他们年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