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穷极怀才郡数十年税收的张园,平日素来生人禁步,只有携礼拜访的贵客,张鲁一方才会让其进入园中,至于园中是不是如传言那般奢华,却是鲜有人知。
富卿,是怀才郡的一位末流小官守藏史,平日负责打理怀才郡几座藏书楼,每月俸禄少得可怜,还不够一天一壶酒水的消费,但日子过得却也清闲自在。
几座藏书楼内,除开一楼陈列着掩人耳目的藏书,二楼以上的地界,早已遵循太守之意,改造成平日附庸风雅夜夜笙箫的消遣之地。
坐于一楼,无心翻书的富卿听着二楼传来的嘤艳糜音,倚在书架上,却是极为享受的眯眼,仿佛身临其境。
“富卿,差人送些丹药上来!”
一位脚步匆忙的小厮跑下楼,找到正眯眼打盹的守藏史富卿,火急火燎唤醒道:“富卿,大人嫌弃你炼制的那些丹药不够劲,让你去街上马郎中那里买上一些来!”
富卿睁眼,假装刚睡醒,抻了个懒腰,抬眼看着火烧屁股的小厮,笑道:“老爷嫌弃那些药不给劲怎么不早说,我这里可是另有灵丹妙药,吞服一粒,保管老爷欲死欲仙!”
说罢,富卿摸出一个瓷瓶,刚想打开,却被小厮眼疾手快一把夺下,然后火急火燎直奔楼上,“一粒不顶用,老爷说要尽兴三天三夜的!”
富卿眯眼一笑,自言自语道:“吃了我十六年火丹,如今这副身躯早就如架在火上炙烤多年的瓷器,只要一个头疼脑热的凉病,瓷器指定是四下开裂的结果,阳不守阴,阴阳悬殊,你不死谁死?”
算上即将折磨死的这位太守大人,富卿从踏临这怀才郡,拢共侍奉了九任太守,也送走了其中八位,死因千奇百怪。
富卿要做的,就是让这座凌武皇朝由下而上,从内而外开始一点点崩塌,就像被架在烈焰上常年炙烤的瓷器,粗看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但细看之下,却是脚底发亮,神魂颤栗。
瓦解一界,就需要先瓦解气运最盛的皇朝,瓦解一座根深蒂固的皇朝,就需要先瓦解气运凝聚的咽喉之地,而怀才郡正是凌武皇朝的气运咽喉。
富卿就像是一位双手掐持在凌武皇朝咽喉之处的夺命人,但掐持的力度却并不重,而且很舒服,即便有人心生质疑,富卿也可圆谎过去,却丝毫找不到蛛丝马迹。
起身走出藏书楼,门外对面是一家酒楼,平日张鲁一来此风流,吃喝之物皆是由此家酒楼贡献,故而酒楼掌柜早已与富卿称兄道弟,关系匪浅。
刚踏临门槛,趴在柜台上的掌柜便迎了上来,笑道:“富老弟,还是老规矩?”
富卿点点头,找张靠窗的位置坐下,掌柜端着一坛子酒水,身后跟着一位手托佐菜的伙计,待酒菜上桌,掌柜这才压声笑问了一句,“张大人委实好雅兴,这都进去快一天了,还能心有余力,老哥不佩服不行啊!”
富卿示意掌柜落座,扭头看眼街对面门窗紧闭的藏书楼,故作神秘说道:“老哥有所不知,大人这次是求到了一瓶灵丹妙药,吞服一粒,可快活三天三夜,所以这才哪到哪?”
“什么神药,竟然如此厉害?”
掌柜诧异之余,心中也是跃跃欲试,家中守着一位年岁小他二十载的小娇娘,夜夜笙箫自然是有心无力,听闻有此对症神药,自然心有期待,“老弟可否认识这神药出自哪位神医之手?”
富卿嘿嘿一笑,从袖中摸出一个土色瓷瓶,推至掌柜面前,笑道:“老哥家中娇娘,人比花娇,自然比老弟需要此等有如神助之药,索性老弟就顺手推舟,做个顺水人情,这药给老哥便是!”
掌柜大喜,毫不客气收起瓷瓶,脸上挤出罕见笑意,“老弟稍等,老哥这就让后厨再上些硬菜,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不醉不归!”
灌倒酒楼掌柜,富卿走出酒楼,袖中掐算了一下时间,这位天子殿下派来做谍密的掌柜,大概会在明日寅时暴病而亡,而算上这位人之将死的掌柜,富卿已经灭除七十余位试图监视张太守的天子谍密。
在他没有让这件瓷器炸碎之前,没有谁有资格指手画脚,即便是那位天子殿下也不行。
“吱呀”,藏书楼屋门被打开,小厮满头大汗走了出来,见着闲散无事的富卿,便颐指气使差使道:“老爷说要吃凉粉,越冰越好,富卿你快点想法子!”
“凉粉?”
富卿一滞,心说你这是自寻死路,他人谁有办法?
“老秦头家的凉粉就不错,但还得去冰窖取些冻冰出来冰镇片刻,这样吧,我去买凉粉,你去冰窖取冰,这样也好快些!”
富卿指了指贪嘴的小厮,转身朝几条街外的凉粉摊走去。
“一丘之貉,皆是自寻死路之人,毒药也能贪嘴,你们不死就好没天理了……”
富卿心中哂笑不已。
在他眼中,这座鲜有降雨的怀才郡城就是一座瓷城,眼下时候未到,待时候一到,自然分崩离析,所有人自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要做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