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问得不动声色,但对被问的楚倩倩来说,不啻一道惊雷。
楚倩倩几乎从椅子上滑下去,费了一番力气才坐稳。“我知道,我知道,武叔叔,武叔叔被人杀死了。”她脸色白得吓人,说得结结巴巴。
楚倩倩对武国清的称呼,稍稍出乎几个民警的意料,但也没有太大的意外。这样的年龄差,在别人面前还能叫什么呢。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厉建又问道。
楚倩倩一个劲儿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这一个星期都在省城,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都是在QQ里聊的。”
“你们的关系还好吧?最近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严重的矛盾?”钟胜利问道。
楚倩倩忽的站起来,急切地晃着脑袋,“警察叔叔,我和武叔叔一直挺好的,没有矛盾,怎么会有严重的矛盾呢!”
“你坐下,快,坐下,喝口水,别急。”钟胜利说得很随意,“你把跟武国清的交往过程说一说,最近武国清的种种表现,请说得详细一点。毕竟人死了,不是小事。”
楚倩倩坐下来,掠了掠额前的发丝,抿着嘴,两行眼泪淌过苍白的面颊。她张张嘴,嗓子又紧又涩,没有发出声音。她哆嗦着端起眼前的杯子,喝了几大口,终于说出声来。
“我和武叔叔是两年前我上大二时认识的。”楚倩倩开始叙述,“有一次,一个学长邀请我去吃饭,在帝豪大酒店。我本来不想去的,因为那里太高档了,不是我这样的穷学生去的,但硬是被拉去。桌上有好几个中年男人,其中就有武叔叔。其他几个不是老板,就是小官员,喝了点酒后,说话举动就都比较粗鲁,动不动就向我们两个女生劝酒,有几个还动手揩油。我的学长酒量好,喝了也就喝了,我可不行,喝了两小杯红酒,脸就热得发烫,脑袋开始发昏。但是有两三个人就是不放过我,有个人拿着酒杯硬要灌我,把我手腕都拉疼了,学长想为我代酒,那几个人也不让,差点把我气哭。这时候武叔叔出头来劝,那几个人算是给他面子,就不再灌我酒。吃完饭,学长被那几个粗鲁的人拉去歌厅,武叔叔陪我回学校。路上我们挺聊得来,他是忠厚人,话不多,还显得有点腼腆。分别前,他给了我名片,我也把手机号码留给了他。
“这之后我们没有联系。一个月后,我妈打电话给我,说我奶奶胃癌得到大医院化疗,爸爸在厂里干活扭伤了腰。我很伤心,却帮不上什么。忽然,我就对我妈说我刚找到了家教的兼职工作,每个月能挣一千多块,家里不用再给我寄钱了,我妈很高兴。后来我就去找家教的兼职,但没有理想的活儿。我愁死了,眼看生活费没有着落。不管怎么,我都不能在向家里要钱,我家在农村,爸爸在私人小企业上班,妈妈在家做家务、养鸡鸭,一年的收入也就四五万块钱,而奶奶看病得花很多钱。就在我连充饭卡也没钱的时候,武叔叔打电话给我,说他在网上给侄女买世界名著时多买了一套,留着也没有用,想送给我。他给我送书过来,两人在学校边上一家小饭店吃了顿饭。我喝了点酒,对他说了我的困境。他说,可以每月资助我,让我叫他叔叔。
“我当然知道武叔叔对我是有所图的,我的学长在中间充当了通风报信的角色。不过我还是答应了,我需要钱,而且他不像那些粗鲁的男人那么讨厌,甚至还很斯文,对我很体贴。从那以后,他每个月定时给我两千块钱,都是当面给现金,只有当我外出游玩、实习、回家缺钱用的时候,才会打到我的银行卡上。”
抬头看到警察询问的目光,楚倩倩说道:“是的,在拿到钱的第二个月,我做了他的——情人,一直到现在。”
“那么,武国清的夫人知道你的存在吗?”钟胜利问道。
“这个我不清楚。”楚倩倩说,“武叔叔从来没对我提起过他老婆。我想,我和武叔叔的事,知道的人应该很少。武叔叔很谨慎,几乎不和我一起外出,偶尔出去也不和我有亲密的动作,和我联系的QQ和手机号码都是专用的。我们也从没在宾馆开过房,约会的地点基本都在我用别人的身份证租来的房子里,里面的家具都是武叔叔买的,房租也是武叔叔出的。那里挺不错的,我很多时间都住在那里,在宿舍里的时间倒不多。”
钟胜利感到一丝兴奋,“租房的地址是?”
“青竹小区12幢2单元302。”
“好的。等会儿问话结束,请你带我们去那儿一趟。”钟胜利说道,“武国清在你面前是个怎样的人,有没有提起对他有威胁的人?”
“我不记得他提起过谁对她有威胁,应该没有说过吧。”楚倩倩说,“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话很多,很喜欢讲他自己的经历,偶尔我觉得,他更多的时候把我当做他的倾听者。他跟我说,他家家境不好,属于城市贫民,爸爸是三轮车夫,妈妈没有工作是个家庭妇女,他自己二十几岁时好不容易进了街道的小工厂,月收入很低。他老婆家家庭条件很好,因为是独生女,家里想招个上门女婿。这个条件算是蛮苛刻的,而且他老婆长得不太好,所以二十六七了也没嫁出去。他说,那时候他长得挺帅的,人也本分,有个邻居给给他牵线,他就做了上门女婿。女方一家都很强势,在企业和政府部门都有亲属。他们给他换了个工作,到自来水公司上班。儿子出生后,教育什么的都是女方管,他都插不上手。所以,二十年来他都很郁闷。前两年,女方一家有人牵涉腐败坐了牢,一下就败落了,他在家里的地位才算提高了点,不过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了,儿子因为从小娇生惯养,已经成了不良青年,和他形同陌路,让他伤透了心。所以吧,他就想着在这个年纪,找个能说话的人,最好还能谈一回恋爱。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好几次都这么说。”
钟胜利点点头。像武国清这样的人,他以前也曾在一些案子中遇到过。他们有寻常甚至卑微的过往,人到中年后,转而从家庭以外的其他异性身上寻找慰藉,填补年轻时的遗憾。谨慎了大半辈子,在这件事上,他们一般也都很谨慎,当然,也有个别人会放飞自我不管不顾。
“最近武国清有什么异常吗?”厉建问道。
楚倩倩半抬着头,像是在苦苦思索,“我真想不起来有什么异常。要说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这几个月来,他很兴奋,因为他的一个老朋友现在当了大老板,他正在运作,想把老朋友拉到佳州来办厂。为这事,他第一次当了小领导,他跟我说,连市高官都很重视这事,还专门听过他的汇报呢。反正这一阵他特别忙,我们见面都少了。要说异常,就是这几个月他特别精神。”
“先就这样。”钟胜利说,“楚同学,现在有人来带你去吃饭。吃完饭,你带我们去你的住处,行不行?”
“好的。”楚倩倩说,“武叔叔有些东西在我那儿,你们可以去看看。”
给楚倩倩端过水的女警进来,领着她去食堂。
钟胜利等三人出了询问室,来到专案组指挥部。刚才的问话,实时在大屏幕上呈现,指挥部里所有人都看到听到了。
满装着盒饭的推车又进来了。人手一份,大伙边吃边谈。等到吃完,谈出了两点。一:将张淑琴和她的亲属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家庭和社会地位的逆转,可能使他们心理失衡;武国清包养情人,尽管十分低调,但很难滴水不漏,这可能会让张淑琴怒火中烧。二:近两年来,武国清的支出,超过了他的收入许多倍,他的钱从哪儿来的?必须查清楚。
扔了饭盒走出指挥部,钟胜利在走廊上小幅度挥了挥受伤的手臂,活动了几下,还有些疼,明天一定得去换药。
在女警的陪同下,吃完饭的楚倩倩走上楼来。她微微弓着身子,好像有些怕冷。钟胜利暗暗叹息。如果是一个不知情的人在路上遇到这样清纯的女孩,谁能想到她会被人包养,而包养他的人会被人冷血地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