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马经理噻?”
周四下午五点半,展会闭馆后,马桂英刚出馆正欲取车回公司,突然在会展中心的广场接到了一通电话,是研信科技的市场总监魏清华打来。
“魏总啊,你好你好!”
“马经理啊,我打电话专程告诉你一下,我今要离开深圳咯,明回重庆的总公司。”
“呃……展会还没结束你就回去?啊哈!”马经理有些惊讶。
“哎呀怎么呢,有点子失望诶!我告诉你也是反馈一下,这届的安科展……啧!跟我心中的期望不太一样噻。”
“怎么?哈哈魏总你直接讲,我听着呢!”马经理虔诚请教。
“咋呢……”
一口川普(四川普通话)的魏清华挠了挠脑门,挤了挤眼,正儿八经地:“我估计呢你心里也有底儿,除邻一开展人多些撒,后面一不如一,昨儿我们七八个展位几乎没收到啥子反馈!啥子行业客户唻、合作对象唻、来咨询的唻……啥子也没有!我个人是非常地失望,这两我问了认识的几家公司,大家反应一样!你们这安科展呀,跟前几年没法子比咯!这几次举办我每回抱着厚望,但是每回都没达到理想的效果!这次真的是非常失望,我这个人呢很直接,所以如实相告,马经理你不要见怪撒(重庆方言中的口气词)!”
“没没没……啊哈哈……怎么会呀!呐哎……周末两人气会来的,您要不再看看?”马桂英为难。
“不用了噻!周末两都是普通观众,没啥子可期待喽,我估计今年这场展我们研信科技是不会有啥子合作机会咯!啦个……啦个……马经理我晚七点钟的高铁,我恐怕得先挂啦!咱们……有合作了再谈成不?买卖不在人情在嘛!这个……啊哈哈哈……”魏清华失望又尴尬地笑着。
“好好好!不耽搁魏总了!呃……见谅哈……”
“么啥子,有起伏很正常嘛!我个人……还是非常感谢马经理你个人这几的招待!特别地感谢!啦个……我让我们同事李给你准备了一份礼,劳驾你明取下噻。另……展会后三有啥子事,马经理帮忙担待担待哈!”
“好好好没问题!魏总您放心,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了……”
“那马经理我先挂了咯,赶车去啦!”马经理还没完,被魏清华打断了。
挂羚话,马桂英心中一叹。这不是她这两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反馈了,即便人气不够、反响存疑、评价有差,她依然要大笑着演绎出一副匆忙自信、大姐很忙、展会繁华的景象。
因惦念老头生病,桂英九点多匆匆离开了公司。十点半到家以后,何致远正在厨房准备炖鸡汤。桂英去看老头时,老头睡得很沉,叫了几声也没回应。脱下难受的套装,女人换一身清新的运动衣出来了。
“今多亏你了!”马桂英扶着厨房门冲致远。
“没事,我炖个一大锅鸡汤,待会儿你也喝点儿。”致远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暖。
夫妻许久没见,这一句后,两两沉默。
“今展会怎么样?”何致远放好大料,回头问妻子。
“哎……反响不太好。没人气,又降温,大家都愁着呢!好多客户碍于面子不明罢了!”
“回家了把工作放一放,让自己休息休息。”致远安慰。
“哎……哪放得下呀。”桂英双手抱胸,一脸落寞。
隔了两分钟,何致远将一锅备好料的鸡汤督了灶火,然后开火让鸡汤炖起来。
“仔仔呢?”
“哦对了……”
夫妻俩几乎同时开口。
顿了数秒,致远回答:“仔儿去洗澡了。我明早过来送漾漾学,你待会跟爸一下。等下我把爸喝的药告诉你,晚六七点喝了一次,有两样十二点可以再喝一次,喝药的时候鸡汤也差不多炖好了,顺便让爸多喝些鸡汤暖暖身子,他这次风寒可不轻呀。”
“好——”桂英莫名感动。
细品致远方才的话,意思是他今晚不在家里睡,桂英又有些不满。
“亲爱的,我有个问题一直没问——你住在外面的意义是什么呀?”桂英瞪大眼平静地询问。
“哼嘿……”致远笑了一声,一边整理灶台一边笑着回应:“意义?我还没升到这么高的境界。住在外面……呃怎么……就是为了静一静,好好想想自己。在家里总是被……孩子的事儿、爸的事儿左右,没时间考虑自己。亲你知道吗我最近开始练书法了,效果还不错!”致远面目间有点兴奋。
听最爱的、最熟悉的人身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变化,女人心里有点酸,良久回道:“行了你不用拖地了,待会喝鸡汤的时候我来!你要去出租屋住的话赶紧过去吧,现在已经十一点过了!”
致远听桂英口气不乐,也不话了。正巧儿子来了,披着浴巾调侃妈妈:“现在才回来!你年迈生病的老父亲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哪里啦?”
“我老父亲需要我的时候,我正给我的蠢儿子赚钱呢!我咋样——轮得到你道吗?”桂英笑嘻嘻地戳了下儿子的脑门。
“我爷爷多重呀?我爸一人根本搞不定,还是我俩合伙才给我爷爷喂了药又喂了粥的!”少年咧嘴卖弄。
“不是你应该的吗?”桂英着两眼转而瞥向了迟钝又羞涩的致远。
“诶对了,今晚你收拾下,去我那屋里睡,我睡你床,晚方便照看你爷爷!”桂英冲儿子。
“这还差不多!”
仔仔刚用一副教的嘴脸演完,桂英伸手做出扇耳光的动作,少年吓得躲闪,一闪身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晚你照顾最好,可能还得量一下体温,现在我跟你下几样药吧。”
致远出了厨房,交代完药,便要走。桂英并不挽留,即便心下不乐,但她尊重他,尊重他走时的理智和冷静,也愿意给他空间让他考虑自己。夫妻俩寡言寡欲、依依不舍地道别后,桂英去厨房调灶火,然后定了闹钟,躺在儿子床等着鸡汤。等待的时候,疲倦的马桂英关了大灯打开台灯,女人蜷缩在床,方才为致远的执拗不乐,现在为父亲的病倒揪心。
“嗯?英儿啊?”老马忽然清醒了几分,迷迷糊糊中叫了一声。
“哎大!你醒咧?”桂英立马坐了起来。
“嗯……几点了?”白发老头有气无力。
“十二点过了,你觉着咋样?”桂英穿拖鞋坐在了老头的床边。
“哎呀……热得很!一身汗!”老马揭开了自己身厚厚的被子。
桂英一边卷被子一边问:“头还疼不?我给你量下体温!”
“成。”
桂英从桌取来温度计,拉起老头沉重无力、满是赘肉和皱纹的胳膊,将温度计夹在他腋下,然后将胳膊放在他肚子。
“大你饿不?”
“有点儿。”
“等下,鸡汤再有十来分钟好。”桂英从旁边取来毛巾给老头擦汗。
“哎呀……我梦见你妈了,还有你婆、你爷、你二大(二叔)、三大(三叔)、你姑……哎呀呀,梦就没停,还梦见我睡过去(过去两字方言中有死去之意)了呢……”老马睁不开眼,夺过毛巾擦脖子、胸腔的大汗。
桂英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咯噔一下,两眼酸了,她侧过身翘起二郎腿,不出声地长叹一口。
“他(即致远)明早送娃去,你不用操心了。”桂英岔开心里的悲伤。
“校”老马完抿了抿起皮的嘴唇。
“你渴不?等会鸡汤好了多喝点,喝完鸡汤再喝药。”
“哎呀……我还梦见我睡在我的那口棺材里,哎呀呀……梦多得累人,迷糊很!我分不清在哪儿……明明记着接娃儿放学,硬是想不起来接哪个娃儿……还梦见你爷拿鞭子抽我,还梦见你三大埋怨我……”
“嗯时间到了,我看下温度计。”
桂英打断心里黏着悲赡老头。老马闭着眼取了温度计递给她,桂英去灯下看了好几遍,待看准了大松一口气:“哎呀烧退了!三十七度二!三十七度三!”桂英完笑着甩温度计。
“哦……我七八年没发烧了,南方这温度掉得猛啊……哎……”老马摆摆手,哼了几声,又掀开好些被子。
桂英想什么没出来,她后悔自己早明知降温了却只记得年幼的女儿不记得老迈的父亲,这愧疚折腾了她一晚。
“以后降温了我提前通知你!”桂英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