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母把两盏油灯挑亮,火苗红艳艳跳动,将一屋子七八个人的脸都镀上一层肃穆的黄晕。
祭司芽织坐在高堂,和老族长一左一右,见凤娘进门,只是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并没做声。倒是老人家迎起身,招呼她往一侧落座。
其余人皆是村中叟翁壮丁,一溜人垂手站着,满怀恭谨地望着高堂的两个人。老族长年近花甲的高龄,倒无谓,那祭司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一身缟素的白,瞧着委实有几分古怪滑稽。
芽织手边奉着一碗茶,她掂起茶碗细细吹走浮沫,品了几口,氤氲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脸,半晌仍没开口。
村子里的人对这位山外来的活菩萨敬畏有加,她没发声,四下里也不敢出气。
如此静默少间,老族长打破了尴尬氛围,转动着手中一串紫檀念珠笑道:“冒昧请客人过来,乃是今儿在庙堂的一桩误会,祭司怕小姑娘受惊,才特地过来开解。”
芽织喝完茶,慢慢起身打量着小姑娘,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温度:“早些时候闯进庙堂的,是你?”
啾啾吓了一跳,躲到凤娘身后去,露出一只眼睛,盯着芽织不说话。
凤娘搂过小姑娘肩膀,嘴角如常噙一点笑意。“妾身等人游春迷路,误入山中,见福地风光独好,一时贪恋眼欲,绊了脚步,并无冒犯之意。如是小侄女不懂村中忌讳,有冲撞之处,妾身代赔不是,恳请见谅。”
“凤娘子多虑了。”良久,芽织将目光从啾啾面上移开,稍稍抬起脸,红通通的灯烛闪烁在她漆黑的瞳子里,仿佛黑夜中跳跃的鬼火。
“我白日于庙堂祭妖祟之时,无意让小姑娘撞见,乃是怕她惊惧难眠,故来慰问。”
凤娘来了点兴趣:“哦,村中还闹鬼了?”
旁边留着一脸络腮胡的壮汉粗声犷气接过话:“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山中妖瘴之气成精,祸害得村子里是满目疮痍,还一连死了两个人,若非祭司游世经过,出手制伏妖祟并将之镇在罗堂庙,怕咱们这个村,早就不存在了。”
老族长叹说:“妖祟镇在罗堂庙,虽根除不得,好在祭司已设祭坛镇压,祸害不了人,请客人大可不必忧心。”
话虽如此,凤娘面上仍是惊怕的神色,连连说:“妾身妇道人家,不敢叨扰,明晨便辞行,还请老人家担待。”
老族长抚摸着花白的胡须,闻言脸色一顿,见芽织默然无语,半晌,勉强笑道:“自然。只是罗扇祭一事乃是村中大事,老幼妇孺皆腾不开身,深山中又瘴气如云、极易迷路,且等初八一过,老头儿使小孙送几位出山去如何?”
当下也没别的法子,凤娘暗忖少焉,同意了。
杏燕打灯把她俩送回栖身的屋子,吹灭焰芯,蹑着脚走开。不几时,木棂格子窗昏黄的麻纸上投映出小姑娘的影子,只见她走到油灯台前撅嘴呼呼一口,焰苗晃了两晃,万籁死寂。
天边一轮清和月皎如玉盘,银辉凉凉如水,寂静中,唯闻山谷中凛冽风声激荡回响。
芽织站在屋檐下,眸子里没有焦距,似在窥那扇黑乎乎的窗子,又似在窥窗子后面无穷无尽的暗夜。良久,她转了一下脖子,凉幽幽吐了一口气。
“没错,那孩子还是难得的通阴体质,必能事半功倍。”
她后面小心翼翼陪着村中拿主意的一干壮叟,老族长反复用食指和拇指摩挲着那串紫檀念珠,闻言长舒一气,心里悬的那块石头落了地。
“如此说来,明日罗扇一祭,是稳打稳的妥当了。”
后面一名老叟问:“明日一祭,便能将那妖祟永远镇压地底、保村子百年平安了?”
芽织点点头,极吝话语,也不开口,抬步往院子外面走。老族长忙招呼提灯笼的少女跟上去,回头和一干兴奋难抑的山民嘱咐几句,便将大家都打发回去。
翌日,四更天,连那打鸣的公鸡都在梦乡中,村子西头的罗堂庙却倏然亮起一院的灯火。渐渐地,烛火从西至东蔓延,一路的大半人户陆陆续续亮起灯烛,隐约可闻嘈嘈闹音,顺着风袭入糊着麻纸的小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