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被几声隐隐约约的牛猪嚎叫惊醒,迷迷糊糊摇醒花枝,问她听到些什么声音没有,花枝嘟嘟囔囔显示被吵醒的不满,说她准是做梦了,扯过被子又睡过去。小姑娘睡意浓重,扁扁嘴,也躺回被窝里。
大小姑娘醒来时分,日头已挂到树梢,凤娘等人漱洗整齐,聚在堂屋谈笑。
今儿是佛诞,早雾散去后,阳光洒得格外宜人,不厚不薄、不燥不潮,十分舒适的温度。
老族长一家的院子位于村东南方,地势高,站在矮墙这头往下眺望,几十户人家尽收眼底。每一户人家门廊上都挂着红布,每一条阡陌甬道都有来往山民。炊烟腾腾直上,鼎沸之声不绝于耳。
巳时一刻,只听大路那头传来炮竹的爆声,从四下里钻出许多穿红着绿的山民,壮丁妇孺皆在列,敲锣打鼓,抬着十几副红布遮盖的担架,缓缓往大路走。
这边,凤娘不好拂了老族长一番好意,便也跟着一早聚来院中的一干叟翁去凑个热闹。
浩浩荡荡的人群压过黄土大路,一路敲敲打打锣鼓不息,走过零零落落的屋舍,走过绿茵茵的农田和花香浮动的老槐树,往村北的阔河去。
日影斜斜晃晃照耀着一双双草屐和布鞋扬起的漫漫尘沙,照耀着这一路或白净或黝黑的脸颊,有几点汗珠子滑下抬担大汉的鬓角,啪啪坠到翻滚的尘土中去,除了大口的粗喘,喧哗的锣鼓声中再也听不到什么杂音。
啾啾个头矮,被飞扬的尘沙呛得咳嗽不停,跟在后面的胥雾两只胳膊往她腰上一提,便将她揽到自己肩膀上。
走了约莫两刻钟,渐渐能看到村口宽阔的河面泛起的粼粼波光,河边的草地上搭了一个简易的祭台,九个一身素麻的少郎少女站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闭目凝神,嘴里浅吟低唱。
芽织负手站在台子上,素衣外面罩了一件宽大的玄袍,抬眼对着日轮,不晓得在思量什么。
老族长让一干人停顿毕,上前凑到她耳边嘀咕一阵,只见芽织点头,挥手让八个方位的少年少女加大音量,自己也双手伸展,捧起日影,嘴里吟唱起祭告山神的咒谣。
弹指间,周围黑压压跪下去一片,对着阔河三行叩拜,咿咿呀呀哼唱不断。
凤娘只管领着自己的三个人,远远退去一边看热闹。
唱声止,只见十几个青年把担架上覆盖的红布揭开,露出肥壮的熟全牛、熟全羊、熟全猪各一头,鲜果无数,统统搬去小竹筏上,摆齐整,祭上一朵红绸花,再合力将小竹筏抬下水,任它摇摇摆摆顺流直去。
毕了,村民们纷纷走下浅滩,捧水洗去脸上的灰尘。
蓦然起了风,摇着彼岸的紫荆花瓣纷纷如雨,往这岸袭过来。风力灌满祭司的衣袍,猎猎作响。
芽织呆怔须臾,才率一村老幼对竹筏流去的方向深深揖恭,尔后又浩浩荡荡往回走,朝村西头罗堂庙行去。
又走一炷香有余。
日轮慢慢往正空挪靠,已接近最热的午时,白花花的阳光铺洒而下,刺眼是刺眼得很,却并没觉得多热。似乎半空中置了一道无形无影的屏障,将热量隔挡了一大部分。
罗堂庙朱墙黄檐,乌黑的瓦片层层堆叠,往下,门户大敞,院子正中设有一座祭坛。
乌压压的人影在庙堂门外止住脚步,芽织率那八名少年少女进屋净面净手,俄顷,又请了老族长和七名花甲老翁进入祠堂,各自清香三柱,祭过正位的神明牌额,才去拜两边供奉的先祖灵位。
三柱清香贡在祠堂香案,又再请三柱,分别祭到祭坛四个方位的烛台边,八名老翁便退到一侧,让路给祭司。
芽织慢腾腾踱上祭台,和手对着日轮拜几拜,从袖袍里抽出一把小刀,在右掌手心滑过一道口子。银色刀刃点过之处,汩汩渗出的血水呈赭红色,似是在血管里凝滞了太久,全然不同鲜亮的活血。
光影太炽,台下的几双老眼没看清那血色的异常,便见她左手握拳,血滴顺着掌心纹路蜿蜒而下,沿着祭台走一圈,血珠源源滚落烛台,红烛焰心并未湮灭,忽闪几下,又灼灼燃起来。
然后,她也不顾手心染得通红,取下腰间悬挂的骨笛,缓缓举到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