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芜握住那只手,温凉光滑,指腹有一层薄茧,是一双常年抚琴的手。
云栖岚的胸膛起伏急促,喉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铁锈味的血从淡色双唇间溢出沿着嘴角蜿蜒流下。
“师尊……”楚芜慌忙地将他扶起来,微烫的掌心紧贴他腕部灵脉,企图把自己的真气渡给他。
云栖岚抗拒地挣脱手腕拭去了嘴角的血迹,然后费解地捂住额头,眼底沉着不易察觉的痛楚。
体内一片空寂,没有了。
修为、真气、灵力……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座没有回音的山谷,他也只剩一具空壳。
正当他神昏意乱之时,楚芜按住他的双肩,有力地警醒了他,“师尊,您还记不记得,您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
“失去意识之前……”云栖岚呢喃着,思绪如一根细针落入大海。
……
“你必须那么做,否则,这世间所有人都会替你杀他。”
“……不行。”
“难道你想看他变成第二个星乾吗?”
“不,他不会。”他的双目充血,眼角布着憔悴的血丝,沾了泪痕的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但仍极力稳住声线平稳。
“你走吧,摇光。”他固执而狠决道,“此事我自有打算。”
摇光的幻影一散,他便走到烛台边烧掉了那筒卷轴,让灰烬散入风中了无痕迹。
不能让楚芜知道,小孩子并不知自己的身世,也从未好奇过,一直不闻不问。
他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所谓另有打算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并非乐天之人,早已想过最坏的结果,只是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他又拿起那支笛子,细润的玉质被他的体温感染变暖,这个楚字是他亲手所刻,这个孩子也是他一手带大,连性子里无法驯顺的缺陷劣性,在他眼里也成了不懂事和千万般好。
那是他悉心庇护教养十七年的孩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北陆郢都,本性不算良善却也从未做过极恶之事,只因被强加了荧惑守心的命格便要剥夺他的性命,判他降生即是错,这就是世人所崇仰信奉之「道」么?
云栖岚反复摩挲着笛子的刻纹,心中隐隐升腾起破釜沉舟之意。
没关系,无论发生什么,师尊都会陪着你。
你是我带回来的,要杀你,也等我先死,
……
后来……
后来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就像被人剪掉了一段记忆。
不对……
仔细回想之下,他的浅意识里依稀存有一段被埋进寒冷冰窟时蓦然惊醒——却耳不能闻、口不能言、无法动弹和逃离的诡异之景。
那时他看不清,因为他的身上盖了一层厚重的冰,那个地方很黑,所以来人提了一盏灯。
那盏灯被轻放于冰面上,那么自己一定是躺着的。
他的眼中映出一团被冰层削弱过的模糊光晕,那团光晕照亮了黑暗中的一张脸,他感觉更冷了,因为那容貌竟与自己十成相似,宛如完美的复刻品。
会不会是一面镜子?他昏昏噩噩地想。
很快他就知道不是,因为对方笑了,温暖和煦……
之后等待他的是无尽的黑暗和无法苏醒。
……
楚芜听完,满眼疑惧之色,好像无法置信,可又隐隐闪烁着泪光。
云栖岚慌了神,关心地问:“怎么了?”
他指着自己的肩胛骨道:“我这里,受过伤。”
温暖的手掌隔着一层衣料贴上他的肩,云栖岚没有摸到伤口,语气存眷:“怎么受的伤?很疼么?”
楚芜鼻头一酸,眼睛涩涩的,一股热流盈满眼眶,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泫然欲泣之态,咬着嘴唇道:“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
云栖岚下意识地把他搂到怀里,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温柔地安抚他的背,轻声问:“发生了什么?是不是……”
楚芜摇头,把耳朵伏在师尊的胸膛,聆听着对方的心跳搏动声,焦虑地抢问:“师尊,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早上答应过我什么?”
“那天早上?”
他鼻音浓重,嗡嗡地“嗯”了一声。
看小徒弟温顺依恋的样子,云栖岚不自觉地微笑,可一想到自己消失的日子里楚芜一定是紧张又慌乱,想必受了不少委屈,心中就泛起苦涩和懊悔,恨不得替他疼一疼。
“我答应过你:你是寿星,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楚芜忍着眼泪不哭出声,只吸着鼻子哽咽道:“可是那天您没有做到,我好难过啊。”
“对不起。”云栖岚紧紧拥住他,用脸颊亲昵地挨着他的额头,为他拭干眼角的泪水,“都是师尊不好……小草别哭了,乖。”
楚芜安心地闭上眼睛软偎在师尊怀里,全身都被温热的暖流包容,心口一碰就流血不止的大窟窿被填满了软绵绵的棉花,有一双能治愈一切伤痛的手在他身上飞针走线,缝补了全部疮疤伤痕的裂口。
外面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雨声幽怨不堪听,搅得人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