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折扇,惨白枯瘦的五指生着长而尖利的指甲,怀中一把木珠算盘,是一只富有书卷气的男鬼。
它青白消瘦的面颊上两腮凹陷,形容枯槁,衣摆下空荡荡,轻飘地浮在半空中。
“怎么,不认识我了?”那鬼问。
被穿心之痛记忆犹新,楚芜背上汗毛倒立,双臂发麻,竟连拔剑的动作也耗尽了全身力气,然而瞬息之间剑锋便凌厉地指向那鬼的喉咙,他明亮的双眸怒火中烧,一字一顿道:“我今天——就要送你去投胎。”
屋外雨声骤停,雨滴坠入泥泞水坑溅出一圈水花。
云栖岚错愕地望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少年,抬手微微地挡开距自己颈间不足一寸的利刃,试探性地喊道:“楚芜?”
楚芜猝然觉醒,手一松,剑哐铛落地,眼底被点燃的怒火忽地熄灭,双眸又复清澈见底。
“我……”他喃喃自语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抬头时,那奸猾狡诈的鬼煞居然紧贴云栖岚身后,露出一张阴惨可怖的脸,掩面哀怨地叹息。
“别蠢了,你杀不了我。”
云栖岚见他目光发直地盯视自己,回过头一看,还是什么都没有;眉间平添了一缕忧患,问:“有东西在跟着你?我看不见的?”
楚芜不想让对方知晓自己曾落入恶风涧之事,若被问起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他答不出来;只好咬牙否认道:“没有,可能是幻觉吧。”
“你连师尊了也不信了?”云栖岚走近,牵起他还在发抖的手,“楚芜?”
楚芜不应声,视线紧追着那道幽影飘至自己的右后方,又听那鬼发出阴险短促的笑声,隐入墙中。
他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那枝一直被他藏起来的槐树枝。
见到那截槐枝,云栖岚总算了然,槐树招鬼,这里又是供奉冥府之主的城隍庙,有些鬼混游离在所难免;可是,孤魂野鬼怎敢纠缠有金丹护体的仙道,应当避犹不及才是。
楚芜打算烧了槐枝,不想被云栖岚拦下。
“师尊?”
“你实话告诉我,缠着你的东西是不是大有来头?”
他缄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云栖岚从他手中抽走槐树枝,放到鼻尖细嗅后道:“……这是从槐树妖身上斩下的。”
楚芜噤声,生怕师尊追根究底。
云栖岚右手结印,轻声念出咒语:“「吟符天咒其十一·缚灵」”
只听地底爆裂出一阵晔捷的脆响!
地面砖土拱起一条泥石堆积延绵的碎缝朝那鬼煞隐匿的白墙钻去——
随后便是重物沉闷坠地的动静声,那鬼现出人身从墙中被怪力弹出,原本空荡的衣摆下多出一双被玄铁镣铐死死锁住的赤足,脚踝让烧红的镣铐烫掉了一层皮,露出森森白骨。
怕那鬼煞诡计多端,云栖岚上前一步将楚芜护在身后,以防患未然。
可那鬼并未被激怒狂化,脸上也无痛苦煎熬之色,声调平缓,不急不慢显得它格外像人,轻蔑道:“倒是比这个只会乱砍的小鬼机灵些,你是他师父?”
云栖岚微微颔首:“正是。”
“你法力尽失,吟诵天咒也不过一成之效,就凭这点还想锁住我?”
话语间,那鬼双足上的镣铐已然龟裂生缝。
“锁不住,所以才要问清缘由,仙鬼殊途,为何缠他不放?”
楚芜知话题必定引到自己身上,手心捏了把汗,攥住云栖岚雪白的衣袖。
鬼煞瞟了他一眼,道:“我并非是自愿要跟着他,我死后被埋在一棵槐树下,后来那槐树成了精,我的魂魄却也附到它的枝叶上密不可分,槐枝被砍下也就带走了我。”
云栖岚:“那我把这槐枝交予你即可。”
“这槐树妖靠我的阴灵怨气滋养成精,本是阴间之物,现在被带来了人界,阴阳两隔,我拿不住了。”
“等等。”楚芜截住话头,问那鬼道,“……这些日子,你一直跟着我?”
余生闲雅地拨弄着木珠算盘,忽略周身那股鬼魅阴气,看着颇像一位儒雅文气的孱弱书生,它幽幽地答:“算是吧。”
“那你知道的该比我们都多得多,你不是死了很久了,一直游离三界不散,见多识广。”楚芜脑筋飞快地运转,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这是他瞎猜的,这只鬼来历诡奇,的确如师尊所言来头不小的样子,要杀自己易如反掌……
“是又如何。”余生收起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