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殿。
丹陛高矗,东立日晷,西设嘉量,铜龟、铜鹤、铜鼎巍峨罗列,彰显皇权至上。
偌大的殿堂则由一百六十根楠木支撑着拔地而起,檐下施以精密斗栱,梁枋上则饰以和玺彩画。门窗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
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
只不过,如此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宫殿,此刻却冷冷清清,唯有伏案批阅奏章的訾景云与年过半百的侯公公两人。
鹧鸪声里,陌上荼蘼,直至夜半三更月上柳梢头,侯公公才望了望天色说道:“陛下,天色不早了。”
訾景云捏捏鼻梁,面色疲倦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禀陛下,已过子时。”
“都子时了?时候是不早了……”他将狼毫放在笔架上,突然问道:“阮行云与兵部侍郎郭培盛关系如何?”
侯公公心里一咯噔,握紧拂尘斟酌着说道:“一个是礼部尚书,一个是兵部侍郎,按理说是不应该有交集……”
“照你这么说,那朕是皇帝,与他们礼部尚书与兵部侍郎也理应不该有交集?”
天肇王朝借鉴历史,衍生出一套严格的法治,禁止六部之间互通有无,卖官鬻爵,沆瀣一气,因而侯公公才试探着这么回答。
但眼下訾景云这么横眉一眄,眼光射出凛凛寒星,两弯长眉在烛光映射下也浑如刷漆,恐怖的帝王威压释放无疑,侯公公当即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老奴知罪!”
“哦?何罪之有?”訾景云并没有急着让侯公公起来,而是不咸不淡地起身拿起一旁悬挂的轩辕弓拨弄起来。
“老奴、老奴!这郭培盛乃是阮行云私生女夫婿,两人明面上没有什么关系,但私底下的行为确实不为人知!老奴不该知情不报,妄揣圣意!”侯公公长匐在地,大气不敢喘一下。
“妄揣圣意?”
訾景云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没取雕翎箭,只端直了燕尾,搭上虎筋弦,用空弦对准地上汗涔涔的侯公公:“那你的意思是,朕……怀疑他们两个暗通款曲,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
侯公公“欻”一下抬起头,恰好訾景云放下空弦。
不知是那通体凛冽寒光的弓箭,还是訾景云束发的嵌宝石紫金冠折射出熠熠光辉,他只觉眼前一阵箭矢破空的凛然叠影,便下意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颊边硕大的汗水也随之滴落。
想象之中疼痛并未出现,侯公公睁开眼睛,却见訾景云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弓身,身边并未有箭矢。
拂尘落地,侯公公跌坐在后脚跟上,訾景云则是面色含笑地望了他一眼,“空的,怕什么?”
见訾景云又恢复到那副温润的谦谦公子模样,侯公公这才用袖子揩拭揩拭额角细密的汗水,“陛下可真是吓死老奴了。”
“前朝皇宫侍卫内皆诛,之所以留下你这老东西,不过是看重你的审时度势。但你且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要谁三更死,他便留不到四更天!”
侯公公忙磕头,“老奴知道!国破城陷的那一刻,服侍陛下的那一刻,老奴就已经将这视为至理名言!只不过,陛下……”
他言辞恳切地望着訾景云,沉痛道:“老奴对陛下一片赤忱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啊!绝无半分异心!”
“行了行了,”訾景云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要不是看中这点,你以为朕能留你到今日?也罢也罢,天色不早,朕也乏了。”
见訾景云将轩辕弓放在桌案上,侯公公忙尖着嗓子喊道:“摆驾——”
只不过他刚开口,訾景云突然转头看向他,状似若无其事道:“对于郭培盛协兵部心腹联名上奏弹劾孤鸿之事,你怎么看?”
“啊?”侯公公“欧呦”了声,暗道这阮老前几日才闹过朝堂,这郭培盛竟然就不怕死的跳出来弹劾百里孤鸿,也难怪訾景云如此动怒。
虽然这样想,但侯公公还是低眉顺眼的说道:“老奴不敢妄言。”
“你这老东西!”
訾景云牙痒痒地指了指侯公公,亟欲有什么动作,但最终还是衣袖一拂,转身离开。
侯公公低眉顺眼的跟着訾景云,快到门口的时候訾景云突然停了下来,直言不讳的问道:“你说朕要是抢了臣子的内眷会怎样?”
臣子?阮行云?郭培盛?弹劾?百里孤鸿……云挽歌?!!
訾景云与云挽歌的风流韵事侯公公是知道的,也正因此才会满目惊骇,只不过转瞬之间,他又镇定了下来,脊背躬得更为低垂,但却回答了一句牛马风不相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