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正卷着雪白纱帘的仇然,衬衣白领被风抬起,又轻轻柔柔地放下。他站在那里也有些怔愣,看着像是小牛犊一样带着不知名惧意的夏唯,仇然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扯来一张纸巾,替她抹去了脸庞上没有征兆溢出的泪水。
现在的夏唯记得的只有当时在地下囚牢内,半昏迷半挣扎着,随后落入了一个带着些许陌生感的怀抱。意识被这样的温暖一丝丝吞没,视野也随着这些触感沉没荒芜。
好像是从水中刚刚被救出的人,夏唯启唇又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感到仇然温热的指腹帮她一下下抹去了泪痕。他的面上具是正色,俯了俯身,在她身前安抚地说道:“你别怕。”
这句话落入夏唯的心间,她随着话音的落地,一点点平缓下来。愣坐在床上时,小指上的痛感也跟着迟钝地袭了上来,没注意伤口的夏唯碰了小指,疼得她倒吸了口气。
当她顺着痛感看见那根皮肤被侵蚀了的小指时,昨晚经历的画面历历在目,可在一片澈亮光芒的后面,却紧接着一个偌大的空洞。夏唯垂着头,注视着神戒问坐在了一旁椅子上的仇然道:“火族...是不是拿走了我的记忆?”
她的声音撞入仇然的耳中,他只能看着夏唯应道:“嗯。”
几年前血族清走了她的记忆,昨日火族也要清走她的记忆,夏唯愣愣地思索着这些事情之间的因果,但怎么想也想不出头绪,脑内反倒更加混沌困苦。
“夏唯”这清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维,将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救了出来。夏唯转头看仇然,那个人还是一副淡然面容,问她道:“还记得昨天的药师吗?”
她思量了一下,脑中浮现了地下室那位池薏药师大致的轮廓,看到了一道姽婳的身影。夏唯的目光挪了挪,望着地面应道:“嗯。”
她的举动都映在仇然的眼里,他在夏唯看不见的视角后头,眼里的光彩暗了暗,像是望着一盏易碎的白瓷小碗,化尽了凌厉,浮出温润的光芒。仇然的身子却坐得端正,开口告诫道:“以后遇到了,离她远一些。”
病床上的那人愣了会,抬眸看见了穿着白净衣装的仇然,没有追着问什么。悄无声息地挪走目光,看着雪白床被说了句:“好。”
她还是那副空落落的模样,椅子上的仇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等她转过面庞,又将视线投给了他之后,仇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夏唯看着他像是薄云一般又清透又柔软的笑容,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那个人替她开了口,语气亲和了些问道:“你要不要听我说些其他的?”
她不拒绝,说了声:“好。”
“你想要听什么?”
此番问得夏唯毫无准备,她与仇然相识已有小半年,但也谈不上是什么交心的挚友。不过此刻他愿意把世界敞开了对她开放,夏唯自然觉得有些开心,她回答了仇然道:“想听你说,我来火族之前你的事。”
他闻声看了下夏唯,先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边拿杯子边道:“我出生在宁族将门,出生没多久母亲就发现了我的体质,儿时先后跟着母亲、父亲寻医求药了很多年。他们去世后,我来了火族,也就是十年前。”
夏唯接过水杯,捧在手上望着仇然,看见这个人递给她水杯后,站直身子双手插袋道:“我的故事没什么动人,你以后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比我们上一次在这病房里,进步了很多”夏唯喝口水笑道,她的心思没有之前那样芜杂,顺势远眺向了窗外。火族的曦光依然温柔,下方是秩序井然的街道,小白孜孜不倦地扫着大街,视线尽头还有一座黑压压的老房,夏唯看着它古怪而又陌生便问道:“那是什么?”
站在她床边的仇然顺着她的目光寻去,答道:“之前的心测地点被转校生毁了,那一栋是新挑选的。”
夏唯愣了愣神,下意识想到了江烨,少焉后故作镇定地抽回目光,问仇然道:“那你的心测都经历了什么?”
他寻思了一下,好像才在印象中找到了那一段画面道:“看到了由于过劳致死的母亲躺在床上,火族的心测让我回到了那个时候,我不清楚火族的意思,就在母亲的床边坐了三天。”
空气安安静静,夏唯突然发现这个病房除了白,就是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而仇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又开了口,清浅地笑道:“也好久不见她了。”
听话的人却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如果是受过了这一遭,那他次次坐在她床边时,又在想什么?夏唯侧身,从桌上拿来他的水,递了过去道:“等到你带我去宁族时,也想去你父母的陵园一趟。”
落座的他接过了水杯,黑色的眸看了夏唯好一会,似乎是要将她此时的样貌都记下来,之后又是那道极为轻缈的笑容应道:“好。”
门外有一行人敲门后,走了进来。夏唯看那位领队的火族医生有些面熟,想了想是前几日依稀见过的人,她听见那位医生和仇然道了声:“仇族长。”
闻声看去的仇然,稍作点头示意回应了她的问候,安静地退到了一旁,让开空间给南荞医生查看。南荞医生检查完夏唯的状态,走前公事公办地询问了一些问题,问她感觉如何,问她有些什么反应,问她对前几日的事情还有没有印象。
最后一个问题没有防备地敲到夏唯心上,她顷刻呼吸微滞,没过多久又继续回答了她的问题道:“没有。”
看着数据的南荞医生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确认了夏唯康复之后,合上单页夹对他们说道:“出院之后请您注意休息,不要反复刺激,您如今脑部所受的创伤已经有些超负荷。”
“嗯”她应道:“谢谢医生。”
旁观着的仇然在这之后,送医护们走了出去,在门口时他又说了句:“谢谢。”
身后跟着几位医护人员的南荞医生朝他略作颔首,在她们离开病房后对走廊上行来的另外两人,示了示意道:“少爷,二位。”
门口的仇然也望向了那边,是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隽秀少年,身边领着一个红发如火的女生走了过来。他们看见仇然后,那个长头发的女生跑了过来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