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一安逸就变成了懒人。
几日前送王妃回府,四王爷衣袖轻拂,抬手施礼,就算是谦和有礼的举止,也会叫人觉得,这个男子不论何时都有种高人一等的贵气,心想着这位王爷是何等心思深沉,对待仅仅一面之缘的护卫,也要端足了礼数,保持仁义的风范。
他之所以不愿亲自前去营救,也是怕行径有所构陷吧。
四王爷端详王妃,轻轻地喟叹一声:“本王太专注于手头上的政事,也未曾去迎接你。”
“王爷,正事要紧,有叶护卫拼死护送,我一切安好。”王妃垂下眼,似乎见惯了帝王家的无奈,温婉道:“叶护卫救我于危难,年轻有为,身手不凡,就留他在府中吧。”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回头对我招了招手。
我瞧着王妃温柔满面,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微眯的双眼,那人对我说过要保护好四嫂,这世上,没有比身边的丈夫生有异心,更凉薄的事了。我一向看得清清楚楚,包括四王爷说话时候的眼神,凉薄得叫人心惊。
我躬身上前,波澜不惊的看着地面:“承蒙王妃不弃,叶扶愿为王妃效犬马之劳。”
四王爷静了一瞬,将腰间佩戴的玉佩抛给我,低声道:“叶护卫哪里话,你本就是王府一等护卫,有了这枚玉佩更是进出自如。现今天子病重,王都也不太平,还请叶护卫保护好家眷,本王另有重赏。”
我接下玉佩,只觉得这玉佩触感冰凉,上面没有任何戴在身上的温度:“属下听命。”
“王妃身子单薄,受不得惊,本王熬了汤给她,你先等在外面。”四王爷携王妃回屋,雕花红门缓缓合上。
环顾四周,这座带着素雅气息却精美绝伦的王府,就像淡在水墨画中的蜃楼,我看着院中烟水弥漫的池塘,将手中玉佩放进水里涮了涮,慢慢叹了一口气。
反倒是王爷身边的红人李越说了一句:“叶扶,你小子运气挺好啊,当了王府一等护卫,还能自由进出王府,再过几年是不是要踩到我头上了?”
这句话,应当是挑衅示威呢吧?
我微微笑着:“哪有李大人运气好,昨晚所有护卫都叛变了,唯独你没叛变,还能从刺杀中逃出生天,先一步回王府报信,这样的好运气,‘倾回锦鲤’的称号非你莫属啊。”
“什么锦鲤?”李越用尖细的嗓音嚷道:“你在骂我!”
大约是我的神态太过轻佻,周围的侍卫立刻拔刀,李越跳着脚让人把我绑起来。
王妃推开房门,语气温柔:“听说李大人冒死回府,我便想着有话要同你说。”莲步轻移,看着周围的侍卫,“你们都先回避,我有话和他们单独说。”
只听底下人凉凉地道了句:“王妃宽厚仁慈,心地善良,平日里毫无架子,怎么被叶侍卫救了后,还有话是我等贴身侍卫不能听得了,李大人侥幸逃脱,王妃万不要错怪他,听信宵小之言。”
我哼了一声:“看给你们惯着的,人好还不能发脾气咯。”
李越细着嗓子哭诉:“王妃不听下官的就算了,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走林间小路,眼下生了变还要赖下官头上,天呐,还要不要人活了,还不如昨晚死了算了。”
王妃施施然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在池边的椅子上坐下,慢慢地捏把鱼食喂给红白锦鲤,目光直接略过李越和出言不逊的侍卫,落在后面垂首的账房先生身上:“给他二人支五百诛。”
李越和侍卫脸上刚扬起喜色,便被王妃接下来的话打落寒潭。
“王府请不起反客为主的人,我虽出身不好,是个罪臣之女,但从未薄待过任何人,只因幼年家中教了要礼贤众生,并非我生性懦弱,没有当家主母的根骨。只是你们自诩清流正派,仗义执言的忠贞义士,眼下却排挤同僚,结党营私,还不如我这个罪臣之女活得通透。今天我给你们银两回家,明天就不用到王府里来了。”
李越的惊呆之色简直不能用言语表述,可是王妃都发话了,他也不能不听,只能磨磨蹭蹭地接过银两,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将银两揣进怀里出了门。
我其实很想知道,隔了一扇雕花红门的四王爷听罢有何感想,善良并不是意味着被人欺负,每个人都有自己自保的手段,更何况礼仪家教都很好的王妃。可是他只是在屋里转了转,又回到桌案前翻阅折子,只说了一句:“王妃之言便是本王的意思。”
池中鲤鱼抢食抢得欢畅,王妃怕喂撑了,便放下鱼食,捏捏我的脸:“把这当做自己的家,好好养伤。”
我任由她拉着,笑道:“王妃,那我就不客气了。”
走到正厅,迎面碰上迈进门的齐王苏子默。听他阴恻恻的道:“王妃平安回府,真是可喜可贺啊。这几日是傩经的传颂日,没有城禁,晚点还有烟火和傩舞,这样万民朝拜的盛景,恐有歹人混入其中,王妃还是不要四处耍,免得又被捉去胁迫王爷。”
看来今日果真不宜回府,一个二个都来触霉头。
四王爷威望很高,如果不是年少犯过忤逆回王的错事,娶了罪臣之女,想必太子的位置早就是他的了。
而苏子默和四王爷素来交好,又敬佩他才学礼数都出类拔萃,自然将耽误王爷前景的王妃看做肉中刺,一来王妃没有娘家背景,凭借孤身一人在王城沉浮,二来这次王妃身陷贼窝,难免会传出些风言风语,亏损王妃的清白,这让四王爷脸上也无光。
虽说王妃并无过错,但换做任何一位官家女子落入匪贼手中,哪谈什么清白可言,连命都没了。即便王妃赌咒发誓,她没有失身于人,四王爷信了,可其他人会信吗?
世人的成见在女子身上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关乎清誉的帝王家丑闻更是街头巷尾的热衷点。
王妃只能打掉牙齿活血吞,淡淡的点头:“谢过齐王关心。”
苏子默正要目不斜视地从身边走过,想来是和四王爷约好商议什么要事,步履有些匆匆,连抬眼皮看我一眼都懒得看,但我闲不住,停住脚步,伸手按在他肩上,诚恳道:“我竟不知道齐王是个爱管他人家事的主,早就听闻齐王唯四王爷马首是瞻,没想到这份‘热爱’能被我亲眼所见,我也得跟您学着点,敢问齐王妃这几晚四处耍吗?要是怕被流民伤着,待家里太闷,不如叫上四王妃一起打麻将啊?”
麻将早几年就流传市面,是王都里很多官家女用来解闷的。
“你……”苏子默刚用阴沉的目光看我,立马被四王爷的人急着叫走。
四王妃为我捏了把冷汗,让我管好嘴巴,齐王是条无声的毒蛇,若被他盯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我怎么觉得,以这种人的心性来说,盯上我是早晚的事呢。
不过听说这几晚有烟火和表演,我来了兴致:“王妃,咱们去看看吧。”
王妃还是兴致缺缺,念叨这个时候再出事的话,就是给四王爷心窝上剜下一刀,更显得娶她是件错事。她要是跟我去逛烟火晚会,那不就成私会小奶狗了?不成不成。
她把这个想法跟我说了,我面无表情地宽慰她:“王妃知道我是喜欢男的的,再说身后有小狐狸盯着,我也不敢顶风作案。”
结果王妃吃惊地往后仰:“你们还真有一腿啊?”
我立刻见风使舵,诚恳的说:“都是他逼我的。其实我更喜欢貌美如花的小姐姐,被掰弯根本非我所愿。”
于是王妃默默地快走几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点橘子。”
嗯?你买什么橘子的?
接连几天,王妃塞给我很多橘子的同时,捧来一堆画卷。
“这是沈家二小姐,温婉贤淑,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这是宁远侯家的表小姐,温婉贤淑,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我快被“温婉贤淑”这四个字淹没了,王妃她还在侃侃而谈。
“这是滕王公的师妹,温婉贤淑,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眼前一亮,生平觉得“温婉贤淑”跟我也很搭,没想到相亲相到了我自个,只是这个画像实在糊,不能把我的英姿画得入木三分,我提醒王妃别找这般劣质的画师,万一发生‘王昭君’这样的意外,多耽误女子嫁人的出路啊。
王妃先是问王昭君是谁,我说是个被画师耽误的美人。
她又叹道,滕摇的画像不该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