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街上的人已经不多，许多店铺已关了门，只一些酒楼的灯火还亮着，她踏进一家酒楼，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只要酒，掌柜的脸都快笑出朵花开，店里的好酒在她脚边堆了十几坛子。

张明芷生的冷，如今更是冷的生人勿近，掌柜的放了酒，摆了几盘招牌菜，揣着银子，便美滋滋地缩在柜台边算账本，店外的灯笼被风吹的一阵摇晃。

张明芷不知喝了多少，她向来极其守礼，鲜有越矩，从小，她阿爹阿娘怎么教她，她便怎么做，而且可以做到极好。她生的一个好家庭，父母恩爱，又是天潢贵胄，可她从不晓得什么是恃宠生娇，旁人眼中的谢二小姐，彬彬有礼，待人宽厚，是行军途中遇着饿晕过去的流民把身上最后一个馒头掏出来的好人，是与士兵同甘共苦以身作则的好将军，是众人眼中忠心耿耿决无二意的好臣子，是她父母拼死也要护着的好女儿。

张二小姐遇了事从来自己解决，受了委屈也从来不哭，她从来不晓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回事，甚至一度很嫌弃爱哭的小孩，比如她哥。

她这辈子做过的最越矩的事，也不过是爱上了谢灵溪。

她阿爹说酒不是个好东西，伤身，她便把自己的酒量控制的刚好，既不会把自己喝醉又不至于被人一灌就倒。可她现下喝了这么多，才发现阿爹说的其实也不全对，至少现在对她来说，酒是个能让她不那么难过的好东西。

她撑着额头，意识已经有些模糊，门嘎吱一声，一阵风吹进来，她打了个寒颤，不过好在，门又紧紧地关上了。

“阿芷。”

有人拨开她散落的头发，手指拂过她的眉眼，落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张明芷艰难地睁开眼睛，“阿溪？”她不肯定地问，那人似乎笑了笑，“是我。”

张明芷怔怔地看着她，感受着脸上传来的温度，那人使坏地捏了捏她的脸，“酒没醒？”

她忽地就红了眼睛，将头埋入那人怀中，是熟悉的清香和温暖。

谢灵溪回抱住她，轻轻抚了抚她的背，“阿芷，你怎么了？”

她去郡主府找她，管家说二小姐一个人出来了，管家见他家二小姐大晚上出门，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怕出什么事，便让人跟着，她得了消息过来时，却发现她竟坐在这喝闷酒。

“阿溪，我是不是很没用？”张明芷闷闷的声音从她怀里传来。

“为什么？”

张明芷扶着谢灵溪的肩膀，将头抬起来，红红的眼睛，眼泪直往下落。

谢灵溪一愣，她从未在张明芷脸上见过这般悲戚的模样，她双手捧着张明芷的脸，擦去她的眼泪，认真道：“你若是为了我和苏世子婚约的事，不必如此，那不过是我爹的缓兵之计罢了。”

“不是因为这个。”张明芷垂眸苦笑了一声，“阿溪，我从未如此恨过我自己不是男儿之身。”

“阿芷……”谢灵溪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张明芷抬眸对上谢灵溪的眼睛，眼中清泪未消，“若我是男子，今日千秋宴上便是死，我也要向陛下说，与你许了婚约的人是我。我张明芷，与谢灵溪两情相悦，是许了白首约的，可是阿溪，对不起……”张明芷痛苦地闭上眼睛，“……对不起，我无法，无法向苏民安那般理直气壮地当着你爹我娘，当着陛下的面说我心悦你，我张明芷此生只爱你谢灵溪……”

“阿溪，我心好痛，像无数根针扎在心上，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芷……阿芷，你看着我。”

张明芷睁开眼，谢灵溪眼中亦有了泪光，“傻子，你听好了，你张明芷是男是女与我无关，天下人接不接受我也不关心，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我只要你张明芷好好的，能一辈子好好的，其他的，我真的不在乎，我不需要你向宣告天下人爱我，只要你爱着我，我就很开心。”

“阿芷，等北边的仗打完了，你父兄搬师回朝，我们私奔吧，天涯海角，只要你在，我都愿意。”

张明芷看着那样明艳动人的谢灵溪，本来如死水一般的心脏砰砰地跳动了，“私奔”是她从未想过的事，可这件事从谢灵溪嘴里说出来，她竟有了无限的期待。

张二小姐眼睛里陡然迸出了光芒，谢灵溪看着张二小姐那张泪痕未干却还是雅致俊秀的脸心动不已，凑上去轻轻吻下，张明芷慢半拍地合上眼睛，长长的眼睫轻轻颤抖，配合着谢灵溪加深了这个吻。

酒店的掌柜趴在柜台处打盹，账册被翻开了几页，毛笔上的墨水滴了下来，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