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颂道:“请说。”
中山太后觑了一眼晋国太后的面容,瞧着她脸色已经不愉,心头泛起了疙瘩,这事已至此,她既已来到晋国,无论冲撞与否,为了中山,亦为了女儿晴冉和孙儿胡拂,她必须要撞上这堵南墙。“此前,也不知王后可曾记得,哀家的王儿聆泉曾经赠予王后一枚赤虎符。”
太后微微诧异,瞧了一眼屈颂,屈颂颔首,“那枚赤虎符,我记得已归还中山。”
“是的是的。”中山太后说道,“哀家此来绝不是要诬赖王后,做那等下作人。只是,这中间恐怕王后对我王儿似有一些误会,如今误会如果不说开,就算是王儿泉下有知,心中必也遗憾。”
这个中山太后已经拐弯抹角把开场白说了一遍又一遍了,屈颂腹中不适,实在倦听,不免有些沉不住气,眉微微蹙了起来。
中山太后又道:“其实那一枚赤虎符,本是哀家王儿自幼贴身之物,是历代中山王传下来的至宝,这一枚赤虎符所能调动的,均是中山国的精锐,是中山王从不离身的救命符。哀家王儿曾经铸下错事,亏待了王后,这一点哀家不便辩驳,但他既肯将那枚虎符交给王后,便是真的信任和看重王后。昔日哀家曾听吾儿说过,他这一生当中,为了图存,为了制衡,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直至他真正地爱上了一个人,却因为过往的太多的算计阴谋,而不得已放开她,这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一件事。”
屈颂反问,打断了中山太后的话:“为何当初我欲调兵营救中山,协助我的晋侯反而受到了这些人的攻击?我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想借着晋侯威胁晋国出兵。”
中山太后一惊,立马说道:“这是下策!当时的情势,王后不是不晓得,他们这些人胆大包天,越俎代庖,这绝不是我王儿的意思!”说罢,中山太后的面色渐转悲凉,“王后怕是已忘了他,其实那时,王儿早已重病缠身,几乎不起,面对齐军的日日叫阵羞辱,实已心力交瘁,一直到他决意孤身赴齐,才终于起来。他早已做好了这般打算,又岂会有意还加害晋侯,望王后明鉴。”
中山太后六旬老者满面悲恸,泪珠潸潸,说得令人动容。
兰章宫中不少女婢,都略有不忍之色。
但太后听着实在不是那么一个滋味。不论过往在中山如何,屈颂如今,已是长庚之妻,她从前是否侍奉过中山君这件事已说不清楚,如今中山太后再来言辞模糊地说上这么一通,只怕以后屈颂再是浑身是嘴,也再说不清了。
屈颂的内心其实已开始烦躁。她自问受中山君拐带威胁,并不欠聆泉什么,她临去时除了身上那不怎么值钱的衣物,便再没拿中山国一针一线。他伙同师父那样欺骗于己,将自己玩弄股掌之上,她一早便与他两清了。但中山太后这番话说出来,虽说语气口吻依旧抱着弱国对大国的毕恭毕敬,但话里内涵却令她极不舒服。
这个太后莫非是想利用她对聆泉的那点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歉疚,换取晋国出兵相助?她已经说过了,国事她不会干预,除非是长庚昏聩胡乱做出决定,不然她绝不会插手国政。而且这中山太后今日前来还不是孤身一人,她身边还带着一个令屈颂看见便大感憎恶的故人。
腹痛之感隐隐地传入了脑中,搅得她一阵不适。
太后见她脸色微微发白,忙伸掌握住了她的手,劝她不如此时回去休息。
但屈颂却坚定地摇了下头,仰目对中山太后道:“中山君已殁,揪着这些细枝末节已无意义。昔日承蒙中山君的照拂,屈颂在灵寿时未曾受到什么委屈,只是如今想来,他利用了我,也照顾了我,对我有谋夺,亦有真心,我对他亦是,有过憎恶,但人之已死,如今剩下来的便是一丝歉疚和不忍,光明磊落,都可以算作两清,并无任何不清楚之处。我不知中山太后你此来与我说这番话是为什么,如果是为了这已经算清楚了的事劝我为他讨伐齐侯,那大可不必,晋军虽然强大,但不是会作无谓牺牲的,如果太后还有心说服,那就请静候君侯回国,届时再与他说不迟。”
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无可隐瞒,足可见不愧不怍。连太后都忍不住信服。
中山太后的脸色变了几变,诚然她来之前也已料到,自己用王儿来对屈颂动之以情,她可能不为所动,但却没有料到,屈颂回绝得竟如此干脆。便好似她与王儿那近两年的相处,并没有留下一丝的情分一般。
中山太后一阵无言。
太后见她吃瘪,怕屈颂久坐不适,只想今日鸣金收兵,有话以后再谈不迟。
但这时,荆月突然上前一步,屈膝跪倒在了屈颂面前。
“阿颂,我求你”
她的泪水冲出了眼眶,绝望地朝着屈颂重磕了一个头,闷闷的砸地声传来。
屈颂蹙了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你有何所求,不妨说来。你我之间终究有同门的情谊在,不必如此多礼。”
荆月哽咽着,几乎语不成调。
她抬起梨花带雨的苍白面容,仿佛稍定了心神,哽咽说道:“阿颂,我自知过往多对你不起,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似你这样的大人物,我是永生永世也高攀不起的。你从前离去时肯再留我一命,已是对我莫大的恩赐了,我自然不敢再求你什么,你也看到了,这一年以来,我在扶柳城好好地伺候着父亲,也再没来求过你,但是、但是我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捕捉到荆月话中意思,屈颂的眉心又重重地一跳,嘶声喑哑道:“你说什么?师父怎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想想,荆月这人也是个可怜之人,所谓可恨之人都有可怜之处吧,如果她能够知足一点看到别人对她的好,也许就不会变得这么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