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太后被吓出了心痹的症状回了馆舍后又高热不退,长庚面上待她极为客气,命无数仆从将她好生照养着,又亲自拟写了一封国书加盖玺印赠予持符仗而来的中山使臣。
中山闻之大喜,对晋侯千恩万谢自不必提。晋侯长庚提议将太后暂且留在新田,由使臣暂回灵寿复命晋侯既已与中山结盟必定不负重托将太后饮食起居照料得事无巨细,待太后痊愈,自然依礼送回灵寿。
晋侯是一诺重于千钧之人值得信赖,使臣感激得泣涕俱下奉了国书叩拜晋侯带人出晋。
回寝宫已是深夜,往常这个时辰王后早该睡了,长庚入寝殿时屋内静悄悄的毫无声音,两个小人儿躺在各自的摇床上睡得香甜,长庚的脚步极轻,落在摇床旁将婼婼和启都看了一遍,稍吐口气,便迈过了小床,朝自己的床帏走去。
人却未入帘帷,便被一只素手拽住了胳膊,长庚不愿抗拒,顺势而为地冲了进去,跌坐在了王后的身旁,“这么晚了,王后胡不入眠?”
她竟还未睡,穿着一身亵衣,外罩件狐毛芙蓉锦氅,严严实实地裹着暂且还没恢复纤细的身子,对长庚说道:“长庚,我有一些事没有告诉你。”
长庚大惑,立时开口询问是什么事。
虽说两人关系亲近至此,对王后竟还有事瞒着自己长庚稍感不满,但问出口后他立时便后悔了。王后也该有一些是属于自己的私密,不便对旁人说的,若不是太大的事,压着自然无妨。长庚又一想,只怕,与她那个师父荆厘有关。
屈颂将自己同荆厘决裂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得长庚连连蹙眉,大是不悦。尤其得知荆厘从前竟是因为竹风而收留屈颂,并且明知她的真实身份,却令他流落诸国,难以回归宗祠,长庚便更感到恼火。荆厘此人,他从前不知为何就感到他十分伪善,大抵是因为屈颂与他关系亲昵,他暗生妒火所致,但一直对她这个师父确不大能看得上。
但是屈颂说来的口吻,却并不见如何愠怒,或是有任何埋怨,令长庚也开始有些不安,又想到他如今重伤在身,而今日,唯一能为他侍奉榻前的荆月又被自己所杀,这时再听王后的这些话,便隐隐约约感到这话里有些埋怨。她说的不怪他杀了荆月,只怕并不能完全作真。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们擅自闯入晋宫那件事便依律是死罪。他只是让她多活了几年罢了。
寝殿内连一丝风动也也无,长庚不由惴惴,低声道:“你是想亲自去侍奉他是么?”
既然已不怪他,又刻意对他说这么一番话,长庚心有如此揣测,实在再正常不过。
屈颂突然转面,瞬也不瞬地望着长庚,道:“不是。长庚你误解我了,我不是要这么自私,现在抛下你还有儿女,我只是确有不忍。”
长庚又吐了口气,半晌,他再度抬眸,“那么你预备怎么办?”
屈颂道:“今日未末申出时分,太后送来了扶柳那边的消息,师父他很不好。我如今心里想,对他确实有过诸多的埋怨与憎恨,但救命之恩,养育之恩,依旧不是假的,师父他自幼疼我比疼荆月还多,无论如何这是事实,如今他落到如此境地,我没法坐视不理。”
长庚的声音比方才重了一些:“太后已经让晋国最好的医者前往扶柳,因他伤重难行,这才没有将人接回来,你若仍旧不满,那就只有你亲自去扶柳照料他这一途。但孤今日,对杀了荆月一事并不后悔。”
虽声音依旧平静,但话中的怨味,却是再明显不过。
屈颂不会听不出,她叹了一声,握住了长庚的手,再捏了一捏他的手背,温柔地道:“长庚,你不要这么想,我是真的没有怪你,我只是”她又叹了一声,拥上去用自己柔软的臂膀圈住了长庚的劲瘦的腰,脸贴在他的颈边,声音又柔了一些,“长庚,如果可以的话,待他好些,我们把他接到晋国可好?”
长庚的身体很硬,许久都没有说话。
末了,待屈颂以为他这是拒绝了之后,又立马说道:“长庚你要是觉得不便,我就用九哥留给我的钱为他在中山那边置办一些田产,令他在有所好转之后能够颐养天年”
长庚看了眼她,突然说道:“要是姬九知道你拿他攒的辛苦钱乱在别人身上,估计气也气死了。”
屈颂一阵沉默,“九哥不会知道的。”
长庚抬起一条手臂也反抱住了她柔软的腰肢,脸颊在她的浓云鬓发间轻蹭了下,道:“好。王后要怎么办,孤都从你。”
屈颂心满意足,手臂将长庚抱得更紧一些了。
虽然长庚依旧心中对荆厘有些许隔阂,但试想,也真是自己过于小心眼了。他虽一向不是什么太吝啬的人,但在对王后的事情上,却计较到了针眼大小的地步。
一番痴云腻雨之后,屈颂娇喘微微地靠在长庚的臂弯里,忽又想到他今日为了中山而奔忙,放心不下不肯入睡,又支起了脑袋,一动不动地充满担忧地凝视长庚:“长庚,你答应了替中山报仇,要发兵齐国?又要开战了么?”
长庚的额头上布满细腻的汗珠,闻言,他挑了一下右边浓眉,“晋国与齐国开战这是在所难免的,平阳剑炉的铸剑已经告一段落,已足可以应战。孤不过是顺势答应了中山太后,置于何时讨伐齐国却没有明言,待十万把剑竣工,孤必会战齐国。这一场仗,是准备已久的,非打不可。”
说罢,见王后的柳眉攒得紧了一些,他略有不忍,温柔抚了抚她的眉,道:“王后勿忧,孤已是天下无人可匹的大宗师,又有王后的利兵助阵,不会有任何的差池。”
屈颂摇了摇头,“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一丝风险,我都会免不了地担心。”
长庚待要再说,屈颂却伸出玉指堵住了长庚的唇,示意他不必再说。
她困倦地伏了下来,侧卧于长庚身畔,手臂还紧紧搂着他的腰。
一夜漫长,慢慢地过去。
清晨醒来,窗外大亮。
屈颂从床榻上坐起时,长庚早已不知离去了多久,下人抱着嗷嗷待哺的小公子过来时,屈颂只好暂时收拢心绪,正要喂奶之际,翠姑禀道:“一大早,平阳那边来了人,王说过,是乌丘先生,他来了新田,因此王上来不及唤醒王后便一人去了,说是有重要的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