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到昨夜里长庚的话,屈颂不难猜到这两个男人之间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谈,平阳剑炉的事宜这半年来进行得有条不紊,长庚所需要的国之重器,新的晋国兵器已经铸成了大半,依照现在晋国的国力,和长庚刚刚跻身大宗师的踌躇满志,眼下开战是避免不了的。
事情果然不出屈颂所料,乌丘从平阳城来,带来了对晋侯来说最好的消息。
所有平阳铸造的剑均已开刃,这一仗不但晋侯已信心十足,所有参与铸剑的武士,也都战心高炽,此前与齐国开战并没有得到便宜。此番再战,势必要一雪前耻。齐国作乱,为祸已久,不但祸及天子,更触犯晋国边邑,屡番越界,是可忍孰不可忍。
十二月月底,双方于平原致师。
由晋侯长庚督战,晋国武士歃血为盟,与齐国约定明年开春决一死战。
这时中山太后在晋国大巫的照料之下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但饶是如此,晋国却没有放中山太后归国的意思。这时中山亦开始催促,心有不满,但考虑到或许晋侯因为此时正要与齐开战,无暇顾及太后,再加上太后凤体康泰,晋侯也已允诺,反而不便与晋国动干戈,也就只能暂时按捺下。
屈颂知道,长庚这是在防备中山。
作为晋国与齐国的老邻居,齐晋开战,中山难保不会趁机谋夺利益,从前几代中山君多有利用战争发财的先例,扣留中山太后令其不得返灵寿,便等同于拿了一枚质子,牵制了中山众人,至于这枚质子能发挥多大的作用,端要看晴冉公主和中山君胡拂对这个太后的看重程度。
长庚心想,老太后为了中山而出使晋国,不顾身体老迈沿途跋山涉水,就算看在这样的情义上,晴冉公主总也不好对母亲的生死置之不顾。
屈颂一日歇了晌,意识模模糊糊之间,感到有人朝自己靠了过来。
枝头的腊梅花开得高傲冷艳,淡黄的花瓣纹络轻细,薄而晶莹,犹如落雪般纷纷扬扬而下,只小卧了片刻,屈颂那身妃色银光锦睡牡丹纹锦衣落得皆是,手中的一册竹简摊开,沿着软床坠下,有半卷直陈于地面。
屈颂早已有了意识,知道是长庚回来了,明日他便要出征,今日肯定会抽时间陪伴自己。
她没有睁眼,只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在婼婼和启的摇床前停了一会儿,似乎在逗弄她们,女儿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充满了无限欢喜。启文静些,不闻有什么动静,但长庚依旧不会怠慢了他,摸了摸他的小额头。
等起身时,屈颂已睁开了眼,长庚正要吓唬她一下,见状脚步顿了顿,有些失望,但随即又笑了起来,“王后。”
屈颂困倦不已,勉力支起身,舒活了四肢,定定地看他,“王上要作甚么?”
长庚神秘一笑,“明日大军便要开拔,只这一日陪伴王后,带你会见一人。”
“何人?”
长庚道:“见了便知。”
屈颂只好起身,将手滑入长庚探向自己的大掌掌心。
她最先想起来的便是师父,但师父固执不肯前来晋国,又因为初闻荆月死讯时大恸,如今对她心中亦有症结,确实不好再见,屈颂没有勉强。越师兄对她深恨,从荆月死后,只一心陪伴师父身边,对她送去的所有钱帛一应退回不收,宁可忍受清贫至死,也不会再收她半点“好心”。屈颂深知,他们这是心意已决。因此确不大相信,长庚能够将他们说动,至于他要带自己去见何人,屈颂心中更是没底了。
马车驶出新田城,在城西一座山庄外停了下来。
长庚领她进去,一路进去一路解释,“此庄原为前代君侯避暑所用,现已被孤征用。本想赏赐给哪个办事得力的大夫,但想来想去多少还有有些舍不得。”
屈颂入目所见的这座山庄,虽不说有多大的气象,但这庄园胜在布局精巧,茂林修竹层层叠叠,假山嶙峋躞蹀于流泉之上,幽径两旁到处怪柏,愈往里走,则愈见奇花异卉,停云霭霭,牵藤引蔓,清芬怡然,实非凡境。此际入冬,园中一切依旧欣欣向荣,长盛不衰,可见工匠之心血。
已至此处,长庚依旧于身后推着她继续访幽深入,屈颂终于忍不住问道:“长庚到底要让我见何人?”
长庚走在她的身后,一双手臂轻轻搭在她的香肩之上,闻言,倾身在她的耳边,嗓音磁沉而轻:“他是天上仙人,不可惊动,王后待会儿进去时,可要轻些,不然他会飞走的。”
他神神叨叨的令屈颂不免好笑,只忍了忍,竟真的放轻、放慢了脚步,随着长庚行至花木深处一扇门前,叩了叩,里头无声传来,她疑惑地转面看向长庚,长庚却伸出臂膀,将木门推开了。
房中置景物古朴简单,陈设较少,唯独一面墨水淋漓肆意的八骏图,一方沉香木的髹漆案几,上堆有许久不曾见人用过的笔砚,以及其余几样家具。屋内飘着一丝博山炉中悠悠的龙涎香,但这香味虽然浓稠,却盖不住这满屋弥留不去的药味。
在一方窄窄的床榻旁,有一只木架,木架上堆放着种种碗碟和丹药罐子,那药香便是从那处飘出来的。
屈颂的目光掠过骏马图,掠过沉香木案,掠过木架,掠过一切的一切,最终,停在了那方床榻上的一道清隽的人影上。
他静静地靠坐在金丝楠木百鸟图座屏旁,双腿上铺着一层精细的棉被,不动亦无声,侧影秀逸出尘,内敛沉静,犹如一方未经打磨的玉石,虽面容不修边幅,可见落拓,依旧掩饰不住那清润的玉石华泽。此际,正目光不知落于何处,对有人入内,似乎也充耳不闻。
蓦然,便仿佛身体皮肤底下所有血管中的血液为之凝冻,屈颂感到自己的身体四肢再也无法动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在完结前夕的话
这篇文真的构思没多久,但感觉比之前的所有文写得都顺手,情节上没有任何卡壳的地方。只是,哈哈,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此文的原名。好吧我提醒大家,此文的原名叫花面不似奴面好,颂颂小名阿奴,从前登台演出的时候都要画大花脸的。本文的精神内核是卸下伪装,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而要做最真实的自己。但是写着写着偏离了主旨,大概我自己在设想情节的时候早已预料到,所以我改了名字,现在的寡人有疾要与原名更贴合一些。在原来的设想当中,对长庚虐得很厉害,非常厉害,但我想我这人大概写不了虐文,总而言之对现在的情况不是很满意,因为虐得我不爽哈哈。
本文正文还有一章就结束了,番外我想写个三章左右,所以e,五十万字写不到了,实为遗憾。
关于和九哥这对p,大部分人持反对意见,但我真的从未想让他们be过,他们的灵感来源于精卫填海的银灵子和,也是多角恋爱而不得而且be了,这点我在别的地方已经提过了作话不可说。我想像九哥这样执着的人,如果不给他一个求仁得仁,就算以后遇上再好的,又怎么算是真正的圆满呢?他瞎吗?他瞎。但他在我这里配得到幸福。美好的人物,我们就给他一个美好的结局,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