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讨厌今日的自己,她明明知道心向着红夫人这一边,自然就该向着荼蘼,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有那么一刻,她却不由得共情到了忍冬,她同样希望忍冬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活在她自己谋划好的意愿里,她看得出她的不想与人言。
她与她感同身受。
在这样的地方,在屈居于人下的处境,别人的理解和尊重从来都无法完全给予她们安全感。
而那真正能给予安全感的,是她们拥有能够独立怀揣秘密的权利,不管这秘密是好还是坏。
我不想对人言,便可不对人言。
“佩服不敢当,秋鸿姑娘岂不闻疏不间亲,人家的家务事,我哪里敢多嘴。”
“竹公子真是推得一手……”
荼蘼听出来他是借由刚刚自己堵他嘴的话来巧妙脱身此时的窘境,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她转头之刻,看到了一个女人从长廊深处走来,从没见过的女人。
他们这样身份的客人,正在雅座间吃着酒,聊着天,在十二楼这样向来很懂规矩的地方,是不该被任何陌生人所搅扰的。
除非,来的人也同样特别。
“这就是你们等了两个时辰的女人?”
长廊深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伴着腰间的环佩锒铛作响。
不是从楼下,也不是从楼上,而是从第十七层的长廊深处走出来。
而她恰恰知道,这第十七层的长廊上,布置着那么零星几处的房间,每一间都很特别,为特别的人准备。
来的人是个看似与忍冬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可是她的眼神却丝毫没有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灵巧与纯良,只是充满了疲倦,像是一个见惯了大世面的人看到了还要屈身处理的一些微末小事,疲于应对,不胜其烦。
她的手中端着一个小小的托盘,托盘中的物什在她微颤的步伐下露出雪白的一角,垂下的部分穗子跟着一起晃动起来,看得人有些恍惚。
“狸奴?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问话的人是白玉飞,显然他的口气是与这个女子相熟的。
“我才要问你。”
狸奴将托盘中那块刻着螭吻图腾的玉佩扔进白玉飞的怀里,并没有好气地回应着,
“你只说要引见一个朋友,惹得我家主人又是焚香沐浴,又是梳妆更衣,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怎么没多时日,却凭空多出来这么些个人?”
白玉飞看着对面的几个不速之客,虽说黄金屋并未提前跟他打过招呼,可在这里碰到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但他却忘了,那一边并没有这样好交代。
“见一个人也是见,见多个人也是见,索性一次见完,不用见过了一个还要再见一个,这倒省去了不少麻烦。”
黄金屋恭维般地赔着笑,他生怕这姑娘突然变卦就不见了,
“如果是银子的事情,那不必多虑,一切按例便是。”
“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
狸奴白了他一眼,环顾了四周一圈,看了看围坐着的几个人,心里嘀咕着数了起来,
“见老朋友有见老朋友的妆容,见金主有见金主的妆容,见其他女人自然也有见其他女人的妆容!
至于这见瞎子嘛……
哼,即便他看不见,我家主人也定然不会失了礼,总得有咱们自己的讲究。
可你倒是说说,你一下子多弄出来这么些个人,我们家主人如何一张脸同时化四种妆见四个人?”
“你看我脸上有几种妆容?”
“你莫骗我!”
狸奴听着荼蘼的话,朝她脸上反复仔细看去,
“你明明未施粉黛,哪里来得什么妆容?”
“你再仔细瞧瞧。”
“噢,我明白了!一张脸只是一种妆容,可是人的面由心生,自是千种面目,万般姿态,所以你想说的是,若是想面对不同的人,不用伺变,只需如一便是?”
狸奴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般的欢喜,眼中的神采突然又黯淡下去,
“不对,还是不对。
话虽是这么说,但我敢确定,她要是见到了你,只怕又要重新对着那面铜镜多折腾三个时辰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