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屋外就传来了女人哭丧的声响，和志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下走到厨房，在这里有一扇小窗直通屋外，他悄悄撩起装在窗户处的窗帘，朝外摸索着望去。

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们的表情肃穆冷淡，正互相交流着什么。而在他们的中间，站着一个瘦弱的女人，她手拿粉色的手绢，擦拭着眼睛里流出的泪水。女人的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菊花，周围的人相继走到她的身边，关切地把手抚在她的肩膀上。

过了一会儿后，远处行驶进来一辆浅灰色的面包车，车上走下来数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和志揉捏着双眼，凑近窗户看去，原来是几个穿着袈裟的僧人。他们踏着小步子，走到正在啜泣的女人面前，双手合十，向她表示致意。在女人的身边，站着一个面容憔悴的男人，他快步走上前，将僧人们引到了和志看不到地方。

“这么早，你在做什么呀？”

和志的父亲无精打采地站在厨房的门外，从他平淡的表情可以看出，屋外的动静他并不知情。

“啊，没什么。只是外面有点吵，我只是好奇看看。”和志放下窗帘，与父亲擦身而过，躺回到床上，他的母亲还在甜美地酣睡着。

时间过了午时，和志和家人刚用完午餐，屋外便又传来了动静。敲锣打鼓的喧闹声不绝于耳，和志和父母挤到厨房的窗户前，仔细地注视着外面的人群。

“应该是有人死了。你看那些老和尚在超度呢。”父亲首先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几个和尚手拿着念珠，整齐地站在一排，他们的眼眸微微合上，嘴里不疲地念着经文。这时，他们慢慢悠悠地迈起步子来，向着和志家的另一端走去。在他们的身后，有六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人，分别站在一尊藏青色石棺旁的四边，正弯着腰，大汗淋漓地抬着它朝前走着。

“老公，你说的没错!那应该就是棺材了。不知道死的是谁啊？”母亲的话语刚落，和志就在送葬的人群中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啜泣的女人。

此时，她正面色苍白地捧着一张十二三寸的相框，在亲人的陪伴下踱步在做法的僧人身后。

和志把脸紧贴在玻璃上，睁大着双眼想要看清相框里的人。然而女人却偏偏将侧身对着他，以至于他无论怎么扭动头部，都瞧不见逝去者的容貌。

就在和志准备放弃时，女人突然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子。她手中的相框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刺眼眩目的光晕。一个满脸皱纹，表情冷若冰霜的白发老人出现在相片上，她干瘪憔瘦的面容在和志的心里迅速抹上了一层阴影。他抬起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捂在自己的嘴上，他回忆起了那天在小巷中的遭遇，那挥之不去的恐惧又一次油然而生。

‘没错!死去的人就是那天的白发老人，那个满怀咒怨的疯婆子’

和志试图别开视线，但却不经意地甩到了手捧遗照的女人脸上。

她正噙着泪水，咬牙切齿地盯着和志家的方向。

女人的眼中溢满了怨恨，脸部的肌肉无规律地抽搐起来，渐渐地，从她的嘴里流出了艳红的鲜血，汩汩地滴落在相片上。忽然间，封印在相框中的老人咧开大嘴，露出了锋利的尖牙，嘴角撇过了整片脸颊，绽开的皮肤里，血肉模糊地肌肉富有生命般，肆意蠕动起来。

“不要!不要!”

和志咆哮着向后倒去，父亲赶忙搀住他，一脸茫然地问道：“喂!你怎么了？别吓人啊。”

和志慢慢地稳住身子，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头望去，女人随着人群早已远去，只留下沧桑孤寂的背影。

“好啦，好啦！别看了!这种不吉利的画面，还是快点忘了吧。”父亲将头从窗户旁移开，走回了屋里。

和志大口喘着粗气，他依然心有余悸，但静下心来后，他认定刚才的场景不过是大脑紧张时产生的幻想罢了，没有必要去深究。此时，身心俱疲的他只想躺回床上，尽快恢复自己的精神。

然而从那天起，和志经常能在大门内，听到邻近的居民们在庭院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的话语细碎，语气怪异。原先还热情洋溢的“原住民”们，忽地就变了样儿，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和志居住的屋舍。这不禁让他想起了贾智的母亲。或许，那个传言已经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了。

白发老人逝去的两三天后，这块位于上沪市偏远郊区的小镇仿佛陷入了死亡的循环，接二连三的丧事都会在不同的清晨举行。

运载僧侣们的面包车，频繁地进出着小镇。一个个不同面容的逝者在家人的拥护下被魁梧的男人们，架着棺材匆匆抬走。和志的自打目睹了白发老人的送行仪式后，整个人都像丢了魂魄一样，只要听到外面有哭丧的声响，都会提心吊胆起来。不仅如此，让和志最为忌讳的是，送行的人们总会抬着棺材经过庭院，而和志的家偏巧就在院子旁，这也讽刺地意味着他们总能抢到“观看”葬礼仪式的最佳位置。

和志尽管心里止不住的恐惧，但年少时特有的好奇心，却总会情不自禁地将他拉到厨房的窗户下，偷偷地往外看。就这样，和志总能瞧见死者的样貌，虽然他不曾认识他们，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有一点，不由地令他深知起事情的严重性。

死者的样貌一天比一天来得年轻。

这让和志不断地想起白发老人生前所对他说的话。

“这个镇里受到了不祥之兆，它是一团黑烟，逐一勾去人们的魂魄。然而那团黑烟也笼罩着我。”

和志每当想起这件事时，总会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仿佛有人在他的身上戳开一个个小孔，恣意地让冷风穿透过他的躯体。

‘小智，他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