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去吧。”师娘的笑容缥缈,“我已与你成婚,只要奏一曲便可归家来,我们的家在这处,安安稳稳。我会将身子的事说给何姐姐听,她与芙妃娘娘素日交好,为人也很是可靠,能替我说上一说。”
师父永远都说不过师娘,正烦的挠头之时,夜风突然道:“让我也去吧,我是你的徒弟。”
那年夜风十三岁,抱着那绘兰花,刻着“行霜”二字的琵琶随师娘入了一砖一石都异常华美的深深宫廷,那具琵琶被男女主人精心养护,光辉熠熠。
临行前,师娘再三叮嘱宫禁森严,师父万不可在暗中随她入宫,她抚着半点都不显的小腹,“我现今可不是一个人,芙妃娘娘也会小心的。”毕竟本朝历法当中胎儿无辜,便是犯了罪责的妇人若身怀六甲,也需在分娩之后才可论罪动刑,即便是芙妃也不能藐视法令。
这显然说动了紧张无比的师父,也说服了他。
青帐的马车将他们载入宫中,听得接他们的嬷嬷的说法,皇后使尽最后伎俩弄了一个善舞的清白女子入宫,一曲水袖舞翩跹婉转,身姿楚楚,引得皇帝连着几夜都宿在这美人的阁中。
作为曾因舞姿得了陛下青睐的宠妃,被夺了宠的芙妃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誓要让狐媚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舞姿绝世。
金缕芙蓉玉阑干,萦风回雪倾城舞。
夜风虽还是个小少年,却也要在这深宫中遵守男女大妨,只抱着琵琶在门外候着。他紧张又冷漠地看着自各地云集而来的女子。
筝,琵琶,月琴,阮咸,玉笛,还有轻快明动的牙板连同小鼓,抱着捧着乐器的女子,或是已挽了妇人发髻,或正在灼眼芳华。
一个鬓边斜插金簪,穿松香色的妇人笑道:“兰妹妹,数年不见,我早已人老珠黄,你倒是越发娇艳了。想来同夫君情投意合,才滋养的这般鲜嫩。”
师娘成婚五载,生活顺遂,如今换了单髻,容颜却还如做姑娘时一般清丽动人。
“何姐姐莫要笑话我,对了,姐姐,我还有一事同你说……”听得她们的言语往来,夜风才知道师娘坚持助芙妃献艺,除了畏惧触怒皇妃,还因为——
“呀,你现下竟然是双身子?”那看起来亲善的娘子惊讶道,随即声音压低了许多,“但虽如此,这《金缕芙蓉》是你的杰作,请旁的琵琶女来却及不上你。不然芙妃娘娘也不会特意烦劳我们这几个姐妹。”
原来云芙蓉当年的舞乐是由师娘所作。
夜风想到数年前的那场惊世之舞,灯影中伴随着金粉芙蓉落地,似流水,又如珍珠一般的琵琶声倾洒滚落,不禁意动之下,心驰神往。
可师娘并未教过他这支曲子,只偶尔弹上一个段落,兀自神伤。
“我晓得的,”师娘的笑声中难掩艰涩,“芙妃娘娘的事更要紧,眼下已是来不及用上旁人,之后我会向芙妃娘娘献上这曲子。若娘娘又有兴,再由宫中乐府教导新人便是。我们到底年纪大了,论起技艺实在不及往日,怕是难托娘娘的雅兴。”
她们这些故人,若再脱不开身,怕是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何娘子握住她冰冷的手心,轻声附和:“谁说不是呢。”
夜风的心猛跳起来,抱紧了怀中刻着兰,刻着字的琵琶,慌乱间丝弦震颤,发出几声沉闷浊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