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低垂,冷冽的风声四起。
宁王妃忙将儿子抱到房中去躲避,“天象忽然这般奇异,应是要变天了。这时令——恐怕是要降雪。”墨州今年的初雪,已经晚至了许久。
无尘喝着一杯暖茶,衷心道:“王妃仁厚贤德,布下的粥衣正好能助流民度过雪季。”
法台上无人,雪白的角尖却还未沉下去。沈渊被风吹得周身僵冷战栗,却依旧立在殿顶上看这辉光熠熠的角尖。耳边缠绵不休的琵琶声在风中撕扯的零散,充满了不详的意味。
沈渊在手心中呵了一口气,突然敏锐地发现琵琶声已然停了。
宁王?
…………
宁王坐在夜风的面前,用自然而然的依偎的姿态,亲昵道:“怎么不弹了?很好听。”这般柔丽的乐曲,只是后面却变了调子,喑哑了弦音,“是想到什么旧事了吗?”他突然发现男人冷肃的面容上分明挂着晶莹的东西。
“你……”哭了?
宁王方寸大乱,伸出手想要接他的泪水:“不要哭——”
他分明见多了泪水和哭号,却未曾想到这么柔软脆弱的小小两滴东西,竟似是有无边的锋利,落在他心里,将他本就抽痛的心脏割裂了一块。
宁王勉强去抱琵琶,却又畏惧地缩回手去,执起自己方才弃在水中的那把。琵琶的背面已经沾湿了,好在并不妨碍弹奏。宁王委屈的抱着那具琵琶,突然又展开笑颜:“我写了一只曲子,给你听。”
宁王以玉拨子调了朱弦,乌发柔软地落在红衣之上,黑与红浸满了浓艳之意。
人,到底是为什么而生的呢?即便他生来便轻而易举的拥有一切,权势,容貌,地位,却半点也不快乐。
说起父皇的宠爱,那个兄长都比不过他。
但这份宠爱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母妃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并不爱父皇,所以能冷眼周旋,小意逢迎,无往不胜。
而其他愚蠢的女子,是温室里的朵朵娇花,不过只能展开柔嫩的花瓣,摇曳着等待着被采撷。
譬如容皇后,出身良好,容貌秀美,绫罗锦绣堆出的金玉人,不识疾苦的大家闺秀,才有心思渴盼情爱,似乎情爱才是命中良药;又譬如纯妃,美艳冰冷,自持身份而拒人千里之外——这些的女子都自视太高,总以为自己能左右旁人、左右父皇的喜好。
自他生下来,先出口的便是“阿爹”;他敢在父皇的膝头玩耍,如寻常百姓家的父子般相处;每每用膳,他便点甜软的东西引得这世间最为尊贵的男人欢悦。在父皇面前他是乖巧可亲的幼子,他无法摆脱的另一半血脉,让他天生便知道如何讨好别人,而另一半又对任意一点轻视都无法忍耐。
这般浑浑噩噩,浑噩了那么多年。
父皇薨逝后,他暂时收敛,又在开府后做了张牙舞爪,混吃等死的宁王。
即便无人喜爱他,又如何?他已不需要委曲求全求什么喜爱,他是生来尊贵的宁王,无人可以令他收了尖牙利齿。
他折磨着王妃,折磨着周身所有的人,开始彻夜游乐欢宴,连当年母妃不让他触碰的乐器都开始弹奏了起来:反正也无人管教。
王府寻来的乐师寻常,很快便被他厌弃。
月下他信手拨着琵琶,觉得不过尔尔,枯燥乏味,一如他的人生一般,早已半朽在泥沼之中,即便不去刻意的闻嗅,也能闻到自魂灵深处散发出的腐烂味道。
他啊,将与这王府一道沉沦,最终烂死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