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他遇上了夜风。
他烦乱的乐音被打断,立在檐上的青年人,分明抱着他王府内的宝物,指上挑着他的梅子酒和荷叶醉蟹,却皱着眉训斥他:“若是弹成这般,便不要弹了。”他从未被人鄙夷过,陡然激起了全身傲气,又在一曲之后败得心服口服。
到今日,他已然忘了是因夜风爱上了琵琶,还是因琵琶眷恋上夜风。
夜风说,你的琵琶声华美而空虚,弹不出《高山》《流水》的意蕴。
可他生来便是华美而空虚的,像是随风飘转的飞蓬,随波逐流的飘萍,不知来处,不问归处。
而夜风的琵琶,高亢清奇,嘈嘈沉郁,刀光剑影之中埋着隐痛。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那悲壮声色令他久久失言,喟然叹道:……我只读过“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之语,未料想能得以耳闻。只是为何总在弦上含着一种怯音,这可不像将军所为。
夜风默然,神色间的一抹悲凉转瞬即逝。
两人许久无言,又突然相视而笑。
每夜每夜,一人在殿顶,一人在宇下,荒僻的蓁草馆里落满了玉珠般清脆的绝响。
每个人都有独属的秘密,他从不敢问夜风为何而来。而他,从那时起便不再是乖张狠戾,厌倦漠视一切的宁王,断然抛却了世俗的身份和礼教,似是在这世间找到了唯一的牵连与难舍。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他从行尸走肉变成一个鲜活的人,患得患失,苦苦挽留,日夜思念,难以开口。可夜风却爱上了田婉,他名义上的妻子,那个他弃若敝屣,向来不屑于多看一眼的普通女人。
他又嫉又恨,最终不惜亲自入房灌醉了那蠢女人,心中流着血,“成全”了他的心愿、也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从宁王的“爱宠”,变回了尊贵无匹的宁王,可那颗心,在这人面前早就失去了盛气凌人的本能。
他分明是爱他的,为他,也可以做任何事。
连宫中舆图,他也欣然给出。
那人却万分暴怒,冷酷,决然的离开。如来时一般,风一般潇洒而去。
从那时起,他便垂垂病了,用尽力气磋磨着王府中无法弃他而去的人,而田婉那女人竟然有了身孕,他心头冷笑,特意留下那孩子,好加以利用。
他记得的,夜风离开了足足四百六十二个夜晚,他身边拥满了各色美人,心头夜夜孤冷枯寂。
那些宠物,气息要像他,声音要像他,眉眼要像他,抚琵琶的手势要像他,挑挑拣拣,却永远也填不平心中的那个大洞。
而如今,他回来了。
即便柏瑜的病症已解,他也未离他而去。
宁王缓缓靠过去,男人身上的暖意似是将升腾起来的严寒融化掉一般,令他无比的喜欢与眷念。
此时那双沉沉琥珀色的眸子之中,赫然映着他清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