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已然走到尽头。
娜仁拖着年老体衰的身体,掌心里静静躺着那玫写着他名字的环,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晃过,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生命渐渐流逝。
……
再度睁开眼睛,她从扎扎族的帐子里醒来,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粗糙褶皱焕然一新,宛如少女的肌肤。
从胡床上爬下来,铜镜里映出来的是及笄之年的脸庞。
帐外一阵熙熙攘攘,帘子被掀开,小妹托娅扎着两只羊角辫快速跑进来。
坏坏得笑着,然后将满都拉图写给她的那封信,以及他送给她的、从匈奴王庭带出来的唯一的一块玉佩,也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
连带着一起送给了她。
“姐。快藏好,别叫娘看见啦,我走啦!”托娅扮了个鬼脸,调皮得朝她眨了眨眼。
转身准备蹦跳着走出去的时,却被娜仁拉住了手腕。
“小妹。保护好自己。”
托娅看着姐姐古怪的话语,眨着一双大眼睛,疑惑的看着她。
“没什么。以后我会照顾你。”娜仁笑了笑。
若能重来一次,她不会让她的小妹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了。
“切”托娅不屑的撇了撇嘴,“你呀,现在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她迅速走近了几步,将小手卷起来当成喇叭,趴在娜仁的耳边小声说着:“满都拉图替娘放了一天羊了,才将羊赶回来,娘还是不让他进帐子,他就像个柱子似的杵在营外。”
托娅上次因为替娜仁递话,已经被萨日朗花打了屁股,这次她是万万不敢耽搁了,告密之后便逃之夭夭。
娜仁遵循记忆,打开了衣柜,拿出了那身她缝制了很久,偷偷私藏的鲜红的嫁衣。
然后抿了一点口脂,铜镜映出的少女容貌倾城,是她在往后的四十多年,怎么打扮也回不到的状态。
然后她将自己一点点首饰塞在怀里,掀开帐子,去马厩里取了那匹赤马,向营寨外骑去。
一众扎扎族将士挡住了她的去路:“郡主!族长不允许您踏出营寨,求您别为难小的们。”
隔着画戟架起的长墙,她看见满都拉图跪在地上。
他是那般青涩。
他是为了自己肯弯下膝盖,跪在她母亲的帐前,除了她,没有人会让他卑躬屈膝。
他在求萨日朗花,求她把娜仁嫁给自己。
娜仁隔着遥远的距离的凝望着他,眼泪扑簌簌掉落。
满都拉图以为是自己逼得太甚,让她夹在中间为难,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快走几步,进了营寨,到了她身边。
无视了架在头顶的画戟,擅闯扎扎族大营,看见她流泪,如今却是再也顾及不了这么多了。
“对不起!”他心疼的拉着她的手指,放在自己唇边吻着,“对不起,我的好姑娘,让你为难了!”
两只小脑袋靠在一起,他怎么能明白娜仁为什么哭。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一摊,她擦干净眼泪,捏了捏他的脸。
然后笑得恍如隔世,也恍如大梦一场。
“郡主。族长请你们过去。”随从在身后递到了话,便告退。
“走吧。”娜仁偏头看他的少年,泪花中却笑得璀璨。
两个人立在萨日朗花的帐子里,娜仁望着母亲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样子。
只是她不再怪了,更不会再怨恨了。
她甚至希望母亲开口能够骂自己两句,她甘之如饴。
“本想叫娜仁做族长,接替我的位置,既然她铁了心的要嫁给你。那便倾其扎扎族的兵马,都给你。我知道你想一统草原。”
萨日朗花说完,娜仁惊讶的睁大眼睛,因为她记得前世的母亲只给了满都拉图一半的兵马。
萨日朗花从第一眼看见满都拉图,就知道他是人中龙凤,主动给他兵马,或者被他灭族,她选择了前者。
何况,哈丹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托娅没有当族长的潜质。
而她一个女人,苦苦支撑着一个宗族,太累了。
满都拉图丝毫没有掩饰对兵马的渴望,激动的面红颈赤。
不过他还是将自己的心意明说:“多谢族长。但我不可能入赘。这些扎扎族人必须改旗号,插丨我满都拉图的大旗,入我赤兀惕部。”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大概会被当作不知天地厚的狂徒。
才被驱逐出了匈奴王庭,身后只有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将,和几个游兵散将搭建起来的草台班子,竟敢口出狂言。
但娜仁明白的。
她替他捏了一把汗,实在不愿看母亲同他再度争执。
未曾想,萨日朗花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