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这样吧。”过了好一会儿，刘祎峰才接着开口说道。“你不提，我就完全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现在听你一说，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

过了半天，黎笑笑才用感伤的语调说：“看来你家里条件一定不错吧。”

刘祎峰一愣。和黎笑笑开始交往之后，他除了高兴，也为了钱的事有些发愁，因为两个人想要一起生活，不能光靠感情，物质基础是必须的。只是他没想到黎笑笑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他犹豫了一下，决心和盘托出。

“其实我家里条件只能说普通。在老家那种小城市还算是不错，拿到上海的话就不算什么了。将来如果……”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黎笑笑拍了拍刘祎峰的手打断了他。“我是说，你家里的条件——不对，是环境——你长大的环境很好，很和谐，很单纯。”

“……为什么这么说？”刘祎峰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因为你也很单纯。”

刘祎峰有些哭笑不得：“喂，我怎么也是二十大几的人了……”

“我不是讽刺你，真的。”黎笑笑说。“我说你单纯，是因为如果别人不说，你从来也不会把人往坏处想。”

“……这是好事？”

“是好事呀。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可能吃亏，但也多亏这样才能过得快乐嘛。知道得太多，有时候是烦恼。”黎笑笑的语气很感慨。

刘祎峰对这种评论倒是能接受，并没有觉得生气。过了一会儿，他说：“所以总结下来，你的意思就是，‘弱智儿童欢乐多’，对吧？”

黎笑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要这么说也行。”

刘祎峰自己也跟着笑了。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

“……我其实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黎笑笑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地郑重。“不和你说吧，等于是在骗你。可是和你说了吧，我怕你会嫌弃我。”

“不会……”刘祎峰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说：“嗯，这么说吧，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不管你有什么经历，我都不会在意的。”

虽然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实际上刘祎峰心里也在打鼓。什么事会让她这么难以启齿？短短几秒钟之内，他已经在心里想象了很多可能性，基本上都是关于男女关系的。难道在黎笑笑纯洁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经历吗？

其实刘祎峰想过，像黎笑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有过男朋友也很正常，倒不如说她进公司以后这大半年一直单身还比较奇怪。他当然在意她的过去，不过也很认真地考虑过，就算她有过一两个、甚至几个男友，只要现在她和他是真心实意，过去的事情无所谓。只是黎笑笑的欲言又止，让他的想象越来越夸张，已经到了他没办法简单说出“没关系”的程度。

黎笑笑收回了手，把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似乎在考虑怎么说。

“没那么严重吧。”刘祎峰笑着说。“几个？男的，女的？”

“啊？你在说啥？”黎笑笑莫名其妙地问道。

“嗯？你不是想说吗？”刘祎峰也很意外。

黎笑笑愣了一会儿，一下子红了脸，恨恨地在刘祎峰手上拧了一下，说：“你想什么呢！不是那些事！我还没有……我还是……”

这一下黎笑笑是真的用上了力气，疼得刘祎峰一咧嘴。他努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叫出来，不过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哎呀，让你一搅和，结果我那些事情好像也不算什么了。”黎笑笑泄气地说。

刘祎峰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黎笑笑，等着她说下去。

“那还是我在上初中的时候。”黎笑笑说。“我爸爸……有出轨。是他们单位的一个年轻女人。”

刘祎峰再一次感觉到了意外。没想到黎笑笑要说的竟然是长辈的事。

“我妈都知道。”黎笑笑接着说道。“不如说，我爸也没想着隐瞒。不过我妈也没办法，她没有工作，就是个家庭妇女，在家里说话不算数，也就只能每天跟我哭。”

所以你才会这么独立，这么努力工作，想开创自己的事业，刘祎峰心想。

“到后来，我爸变本加厉，有一次居然把那个女人的衣服带回家里洗。那个女人自己住，还没买洗衣机，我爸就把她的衣服带回去，想用我家的洗衣机洗。他说是同事的衣服，可是我和我妈都知道怎么回事，那女人的内衣内裤都在里面，我爸也没有想隐瞒的意思……”

四周静悄悄的，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太极拳的音乐。一只灰喜鹊扑棱着落在船头，吸引了两人的目光。那只鸟咕咕叫了几声，四下看看，又张开翅膀飞走了。

一直到鸟飞远了，黎笑笑才继续说道：“所以那天我实在忍不了了。我就……我就把那女人的衣服都烧了。”

“烧了？”刘祎峰过于吃惊，不由自主地反问道。

“嗯。”黎笑笑点点头。“我把我爸喝的高度酒倒在衣服上，然后点着了。”

看黎笑笑不再说话，刘祎峰追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也没出什么大事。我爸端来一盆水就把火浇灭了，然后打了我两个耳光。那是我唯一一次挨打——记事儿以来唯一一次。然后我就再也没和我爸说过话，一直到上一次他住院，我回去看他，才稍微说了几句。”

刘祎峰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觉得我是有问题的。”黎笑笑露出自虐的笑容，说：“可能是有暴力倾向吧，性格上有缺陷。所以，你……”

黎笑笑说不下去，只是扭头看着外面，微微有些发抖。

在刘祎峰眼中，却看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面对着做错事的长辈，居然有胆量正面反抗。这是自己绝对做不到的。然后，在一个和亲人不合的家庭中，她又忍耐了这么久。难怪之前一提起回家的事，她就有些不愿意开口……

刘祎峰没再多想，向黎笑笑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伸出手去。刚一接触，他明显感觉到黎笑笑的手退缩了一下，但是刘祎峰还是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里。

“你真勇敢。”刘祎峰说。“辛苦你了。”

黎笑笑没说话，向着刘祎峰的手低下头去。刘祎峰一边感受着手背上的泪水流过，一边努力探出另一只手，抚摸着黎笑笑的头发。

黎笑笑停止了颤抖，全身也放松下来，只是捧着刘祎峰的手无声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