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跑至沈府正门处时,正巧小轿子等着的人也从“沈府”里走了出来。
那人极瘦极瘦,面上手上暴起的青筋根根可见,但面目却慈祥,不凶,脸上堆着和和气气的书生笑,发须都已白尽,整洁分明地梳在额上和颌下,显出他的年岁,也显出他与这个年岁不相符合的精气神儿。
“黄先生!”周先生站定在玄青色的轿帘前,叠着手恭敬地喊了一句。
从沈府出来的那人,寻着声音将一抹视线投了过来,笑道:“秉柯,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知道先生在沈府里给学生讲课,特过来等先生的啊!”
“哈哈哈……”黄先生张口笑道:“你的嘴还是这么贫,一点也没个当先生的样子!”黄先生一边嗔怪着一边又“哈哈哈……”地笑个不停,他抬起自己瘦得指节泾明的手,抚在周秉柯的背上,一边又扭头招呼着沈府的管家放下轿帘,他引着周秉柯向前走去,“秉柯近来是在何处教书?”
周秉柯随着黄先生,将步子迈得缓缓的,一来是为了照顾黄先生因而他不能走得太快,二来是确保自己始终要落后于他的先生半步。周秉柯听着先生的问话,走得就更是慢了些,他索性就停住,将身子侧向黄先生,道:“我在赵家给他家里的少爷讲课,今儿是第一天,不过是见了见面还没有开讲。”周秉柯虽然停住了,但是黄先生却没停下来,已经领先于周秉柯走多步,黄先生将双手后背在自己挺得直直的腰脊后面,师傅走,徒弟自然也就不能停下来。
周秉柯就又迈着缓步,紧紧地随着黄先生向前走,“这不,刚从赵家出来,就见着先生您了!”
黄先生一听,顿住脚,身子微微往后调了调,伸指悬在空气里,对着周秉柯点了点,似是对他刚刚说特意在沈府门前等着自己的话,有所怪怨,然而师傅终是没有怪怨出口,就只是将手悬在周秉柯的面前,笑呵呵地点了点。他依旧是瘦身微扭地站在路牙边的一块青石里,皱着眉头,向落在自己身后的周秉柯,喊道:“怎么走得这样慢?”
周秉柯挠头笑笑,也不解释,只是提着步子向黄先生跑近了,跟着他在墨青的街道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了没有多远,黄先生停下,转过身来,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朝着停在沈府大门处抬着小轿边的人喊道:“抬着空轿先回去,我跟秉柯一块儿走走,回去后吩咐着把饭摆上!”先生的叫喊声圆润清扬,似是从远处飘荡而来的青年男子的诵念之声,一点儿也不像是从眼前这鬓须皆白的老者喉腔里蹦出的声音。还未回神,黄先生又转过脸来,声音清简细弱地对着周秉柯,“一会儿去家里吃饭,有要事要托付与你!”
说完,也不等周秉柯回答,便扭头走去,周秉柯跟在黄先生的身后,声音微细地“嗯!”了一声,便也跟着他朝家走去。
黄先生的家在京安城街道的东南角,距沈府有些距离,但也不算太远,天近晌午,街道上没有多少人走动,因而没走多久,二人就到了家里。
黄先生引着周秉柯推门进入,这是一个极简的四合院,院子不大,但被拾掇得很是规整,院中闲地都已被压上了菜畦,郁郁葱葱的很是茂盛。以前周秉柯跟着黄先生读书的时候常常来,虽已过了几年,但院中的布景与当时并无二致,所以,周秉柯熟悉得很。
刚一进门,一个老妈子便笑盈盈地迎了来,这是周秉柯不曾见过的人,因而周秉柯显得有些生疏,他生疏,老妈子便熟络了,她是黄家新请来的,只笑盈盈地迎着周秉柯往屋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