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路狂奔,一路大喊着他遇到鬼,路人听了颇有些惶恐,可是来不及细问,他就已经跑到了自家院子里,碰倒了门口两个钉耙,在一阵叮当作响中关上了门。
他的两兄弟还在田里割草,听到有人传话说他家老三惊慌失措地跑回了家,便放下了农活,一齐赶回家去,到了院里看到门口倾倒的农具,心下一惊,两人对视一秒,分别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惊讶和恐惧。
在他们心中酝酿起更复杂的情绪之前,两人分开行动,老大进了屋,老二则疏散周围因关心而围上来的人群,待到人群散去,老二也进了屋,这才看见老三仍魂不守舍的样子。
老三进来时就一直坐在炕上,灰暗中他眼前不断闪过安娜的容貌,那艳丽得让他心颤的金黄色头发,还有一双让他心寒的冰蓝色眼眸,耳边也一直回荡着对他来说犹如死神狂啸般的招呼声:“吃了您内!”
恍惚中一双手把到他的肩上,吓得他发出女人的尖叫,紧接着他挨了一巴掌,清醒了不少,定睛看去,原来面前的人是他们老大。
老大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老三于是又恐慌起来:“她……她复活了!她从阴间逃了回来,她说她要吃了我!”
“那女人死了!她死在那山猫嘴下,你!我!还有他!我们仨都看见了!”
“可是她回来了!”
“那不是她,你肯定看错了!”
对的,那女人十年前已经死了,他们三个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甚至就近确认了她已经中断的鼻息和心跳。况且今天他看见的这女孩,比那女人小了太多,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老三镇定了下来,把他碰见安娜和老大夫在一起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另两个人听完,皱起眉头不语,昏暗的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会不会是她女儿?”
“怎么可能?她跑进林子里半个时辰不到就死了,她孩子才两岁,路都走不明白,丢在林子里半刻就能让虫子吃了!”
“可是我们从来没见过那孩子的尸体。”
“早进野兽肚里去了,连骨头带肉一起!”
“说不定她被别人救了……”
“这林子里还会有别的人?”
……
老大抬手示意两人闭嘴,他看着另外两兄弟,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铮铮发亮,那是熄灭几年后重又燃起的凶光,这一刻他似乎不再是村里躬耕半辈的农民,而是在生死间拼搏的恶徒。
“你们,想不想离开这里?”
“想。”“不想。”
老大和老二看向老三:“你真的不想离开这破地方?”
老三迟疑了一下:“想!”
“好,从现在起,我们就认定那女人的孩子已经回来了,正跟大夫在一起呢,我们杀了她,从我们定好的那条路离开这里,回去交差,大人,小孩,我们都可以有交代。”
半个时辰过去,三兄弟打开门走了出来,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庸气,彼时村里已经传开了那金发碧眼小女孩的事情,对于老三突然惊慌逃窜的事情也有了解释。
安娜和老大夫便在人群夹道围观中走向他的医馆,人们看着她,眼里除了好奇仍有些戒备,没有要驱逐她的敌意也没有欢迎她的热情,只在一旁窃窃私语。
这种态度实在是让安娜不知所措,低了头不再看他们的反应,只乖乖地跟在老大夫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留下的泥印,忽然间她感到有三道灼人的目光印在自己身上,她抬头看去,就见那刚才仓皇逃窜的男人和另外两个人站在一起,三人看着她的目光夹杂着各种复杂,那是连复杂本身都很复杂的目光,她看不懂,又低了头,接着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起老大夫抬脚的距离。
进了医馆,人群散去,似乎和十年前一样满足了好奇心便不再关注,知道金发碧眼的仍旧是普通人便不再害怕,三兄弟轻声讨论了一阵,也跟着人群散去了。
老大夫把沈轻笙安置在病床上,那是简陋到只有两块木箱搭起来的床,他把药筐拿起来,从里面倒出所有的药草,又去柜子里拿出各种线团,开始给沈轻笙缝合伤口。
安娜找了炕上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盯着桌上的茶壶发呆。
一个时辰过去,老大夫站直了腰长吁一口气,沈轻笙身上两处伤口缝了十几针,缠好了绷带,总算是处理好了。
他一转身,看见安娜了无兴趣的样子,把头搁在桌子上发着呆一动不动。
“哎哟,你怎么一声不吭的?”
安娜倾斜自己的小脑袋,将一张无聊透顶的脸朝向了老大夫,半边脸的婴儿肥便压在了桌子上。
“我——可——以——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