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看看窗外,太阳早落山了,不远处的深林里开始弥漫出极度危险的阴影,人们知道那是夜行猛兽出来觅食的身影,所以边界上已经有人开始燃起驱赶猛兽的粪烟了。
“太晚了,你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安娜眨巴眼,又把脸转了回去,了无生气地“嗯”了一声。
老大夫拿走了茶壶,去另一边沏茶,安娜的头不动,眼珠子随着他的身影滴溜溜地转。老人家沏好了茶,把壶放在她面前,两个小杯摆好,不紧不慢地分别倒满。
“喝一口?”
安娜不想动手,就把小脸在桌上挪啊挪,挪到茶杯旁边,努着嘴去够,结果上嘴唇碰到了茶水被烫得一个激灵,整个人险些跳了起来,引得老大夫一阵发笑。
“懒得你——你在你家里也这么懒吗?”
安娜摇摇头。
“在这里怎么就这么懒?”
“因为在这里好像——不用顾虑那么多。”
“那你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顾虑的?”
安娜不答,她捧起那茶杯,轻轻在上面吹气,啜一口,清香苦涩。
老大夫也跟着饮了一口,想起自己的药筐里有些能吃的,便拿了来,从里面掏出几根带叶子的树枝来,去水池边洗了一番,递给安娜。
“叶子可以吃,吃吃看?”
安娜接过,盯着枝干上坠着的圆形小叶子,盯着它们嫩绿色的脉络,只盯着却不吃。
“怎么不吃?”
安娜把它们浸在茶水里,再拿了出来,嫩绿色染上了水色,变得晶莹剔透,十分可爱。
老大夫也学她,把叶子浸在茶水里,拿出来摘几片叶子吃,眼前一亮,对这茶水叶子的味道相当赞赏:“有意思,清甜又带着苦涩,回味无穷啊。”
哪有那么多味道啊?安娜白了他一眼,拿着那枝叶在手里旋转,又发呆了。
老大夫再吃几片叶子,见安娜懒洋洋的样子,一小姑娘在陌生的人家里待到深夜却这么休闲,忍不住问她:“你就不怕你爷爷会担心你么?”
“他不会担心我。”
当然不会担心她,因为爷爷从来没说过让她必须回去,她每次回家都是自发的,即便每次离开家时都遍体鳞伤,即便每次都对回家充满恐惧,但是冥冥之中总会有什么拉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似乎潜意识里告诉她,如果不回去,就会失去什么。
“怎么会不担心你?没有你在,他也是孤独一个人了,到了我们这年纪……都一样的。”
安娜为他话语间流露出来的孤独而惊讶,她开始仔细观察眼前这老人的容貌,与她爷爷相比,他脸上的皱纹多一些,从里之外都在散发着枯萎的气息,但是没有她爷爷那般戾气深重,也许是在于孤独苍老的对抗中,他签下了更体面的和平协议。
“孩子,你看这个。”老大夫从怀里拿出一个吊坠,在褪色发绣的铁绳末端,是一个锃亮的戒指。
“这是那个人的遗物。你不好奇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她,我曾认她作女儿,认作我的女儿,只活了半个月,遗留在这世上的只有这个戒指了,我还活着,遗留在这世上的只有我这枯萎的躯壳了。”
“……”安娜看着他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把那戒指塞给了她。
“我觉得这是属于你的,那个人的戒指本就应该属于你,就像妈妈把她的嫁妆传给女儿,我从见到你的那刻就这么觉得……你们俩长的真是太像了……”
有人敲门,老大夫起身去应,留下安娜拿着戒指仔细端详。
敲门的人是三兄弟,老三捧着肚子一脸痛苦,说是傍晚起一直阵痛,老大夫把他们请了进来,去病床上躺好。
三兄弟进来时路过安娜,安娜把戒指下,捧起茶壶讨好似地要给他们,那一副乖巧的模样教三人紧绷的脸上都有些颤动,紧张压抑的心情让他们不知道该换上什么表情,来搪塞这个即将死在他们手上的小女孩。
老三在床边躺好,老大夫开始对他的肚子摁压询问,另外两人走到安娜面前,老二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壶,拿过另外一只茶杯,倒茶的手略微颤抖。
就在这时老三猛地坐起,扼住了老人家的喉咙一把压在地上,大喊道:“动手啊!”
平静中突显混乱,茶杯倾倒,茶壶碎裂,桌子上的戒指掉悄无声息地立在地上,溜出了好远。
安娜挣扎起来躲闪,猝不及防被老二抓住了肩膀,眼睁睁看着老大的刀刃刺进自己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