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沉默了一会,她想起自己在外婆家待的日子,虽然有时有很多亲戚过来,也显得很热闹,但她内心终归觉得那些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父亲经常告诉她,自己在水中救人的故事,后来他说自己不敢下水去救人了,因为有一次他下水去救一个姑娘,那姑娘一下子把他摁在水底,骑在他身上,最后父亲憋足了气才把她托上岸,差点两个人都淹死在水里。以后他看到类似落水的人,都是先找来一根长棍子或者绳子把他拉上来。
苏疯子依然在太阳下默默地锄,时间像静止了一样,仿佛他可以永无止境地锄下去。他从来不用担心时间来不来得及,也不用担心会不会有收成。他像河中的一颗水草,慢慢地飘摇着,他已经植根于水中,从来不用想着上岸。
他有时也会面无表情地看一下河对面的人,偶尔也有几个胆大的男孩子用小土块扔到苏疯子那边,想引起他的注意,看看他是什么反应,只有这样的距离,河这边的人才会觉得是安全的,倘若在河的同一边,大家早就回家关好门,小孩门躲在家中静听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才敢开门。他心情好的时候并不理会这些男孩子们,有时也会大声哇啦哇啦,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他会脱去鞋子,假装下河游过来,男孩子们吓得大声尖叫着跑回家闩上门。其实不光是孩子们,有的大人们看见他也会关上门躲在家中,他们觉得他像瘟疫一样,躲得远远的不见就是安全的。
有一次,如月远远就听见大家的传话声,她也着急忙慌地跑回家要关门,父亲刚好在家,问她何故,她说苏疯子要来了。父亲打开门,语重心肠地说:“胆子怎么那么小,我还在家里呢,他又不吃人,最多给他一点米。”
她经常梦见自己从河中慢慢爬上岸,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风一吹,刺骨的寒冷。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河中人一样,孤独、寂寞、无助,十几岁的时候,总感觉全世界都没有人理解自己,总是希望有人来拯救她,但在漫长的岁月的河流中,她慢慢知道,这世上需要的是自己的努力,她慢慢学会了自救,或者说是学会了顺其自然。她一直努力着,渴求自己能像父亲一样,可以在水中救人。
几十年后,她依然觉得自己像河中人一样,漂浮在尘世的河流中,只是变得不再孤独、寂寞、无助,也似乎变成越来越有方向感了。可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和那疯子差不多,不停地劳作着,以为会有收获,可最终还是一无所有。慢慢地感觉自己变得像木头一样,浮在宽广清澈的河面上,开始随波逐流。
“老公,你还记得老家的苏疯子吗?”深夜,如月突然问。
“你怎么突然想起他了?”她老公放下手机,喃喃地问。
“你知道他是怎么疯的吗?”如月没有回答他,继续自己的追问。
“我刚还准备放下手机准备睡觉呢,被你这么一问,突然睡不着了。”她老公似乎来了兴致。
“那你讲讲他的故事。”
“我很小的时候,听别人说,苏疯子以前是村里的会计,高中水平,文化算很高的了。那天他看电影去了,本来是想带他老婆一起去看的,后来他老婆说想睡觉,他便一个人去看了,后来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老婆,毕竟到了快要生的月份。电影还没放完,估计他也没心思看了,便回去了,却撞见一个男人强奸了他老婆,满床的血,孩子没了。据说那个男人就是他们同村的。”
沉默了良久,如月明白以前父亲没有告诉她真实经过的原因,也许是父亲听到的版本不一样吧。但无论如何,河中人的悲剧又何止苏疯子一个呢?
“后来呢?”
“后来他老婆死了,他也疯了,就开始到处讨饭。小时候听我一个小伙伴说,他每次去称肉,都要路过苏疯子家,有一次,他刚称了两斤肉回家,苏疯子刚出门,他吓得手一抖,肉直接掉在地上,弹起一阵灰,他马上蹲下去捡,拎起两根草就往家里跑,回家他爸问他肉呢,他喘着气递上两根草,气得他爸给他一顿揍。哈哈哈!”
“小声点,你这魔力的声音要吵醒楼上楼下人的。”
“后来他爸去捡肉了吗?”
“他没说,我也没问。”
“要是我爸,肯定会去捡回来的。”
“要是你,肯定自己捡回来了。嘿嘿嘿!”
“讨厌,睡觉吧。”
黑夜里,如月久久不能入眠,那个黑色的身影不停地田间劳作,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而人为何如此脆弱,后来她慢慢明白了,那时候的人生活圈子小,经历没有现代人这么复杂,思想大多比较单纯保守,遇事大多容易想不开,但也有坚强的人,这就如同不同的人掉进河里,大家都不会游泳,一开始大家都会挣扎一下,慢慢的有的人沉下去淹死了,有的人表面头露在河面,其实也是溺水了。还有一部份人深吸一口气深入水底,摸索着技巧游上了岸。
现实生活中,有多少人如同河中人一样呢?他们努力挣扎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直到父辈们为了更好的生活,希望家庭经济收入高一点,大家都陆陆续续走向大城市,如同从小河游向大河中。而在生活的这条河流中,每个人都经历过它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