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实,造成五彩之气冉冉上升,为各路望气者窥伺到的,是最寻常不过的金银铜铁,分别是杨去尘穿着的金甲,谢宝卷穿着的银甲,封驭穿着的铜甲,流水穿着的铁甲。
王不换让四少年穿上这四种不同金属做的古董甲胄,不是为了令他们冲锋陷阵,而是为了防止有人刺杀他们,同时也为了防止他们趁机逃脱。这四个少年既然太过重要了,就不能不让他们穿得重一些,不惜让他们穿上金银铜铁四种古董甲胄。
杨去尘的黄金甲来自金乃惜,金乃惜来自盗墓贼,盗墓贼来自西汉梁孝王陵。只是金乃惜与之打交道的盗墓贼,并非东汉末年的那批盗墓贼,当年的倒斗之徒迫于陈琳檄文中“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坟陵尊显桑梓松柏,犹宜肃恭,而操帅将吏士,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至令圣朝流涕,士民伤怀!”的压力,把最为绚丽的梁王黄金甲掩埋在梁王陵园内一个不屑发掘的妃子墓里,以便风声过后,再行起取,但后来不知何故,没有及时取走,等到那个梁王妃子墓为大唐景龙年间的盗墓贼所盗,锃亮如新的黄金甲就成为意外之喜,先是摆在金乃惜眼前,现在穿在杨去尘身上。
谢宝卷身上的白银甲也不是寻常之物,是高齐美貌无比的兰陵王的旧物。相对仍旧肥硕的宝卷之所以能穿得上这簇新的古董,不是因为白银本身就有很好的延展性,为了让宝卷穿得上,王不换不惜下令,把它给撑大了,而是当年高齐皇帝为了让俊美异常的兰陵王看上去高大威猛,故意把这件白银甲做大了一号,以便在人体和银甲之间塞进相当多的布帛棉絮。
黄铜甲也是稀罕之物,虽然铜从价值上来说,要远逊于金银,相同重量的金银铜各自能买到什么东西,是可想而知的。但封驭被王不换告知:“好了,小不点,这不是不重视你,故意让你穿得比你的同伴贱,相反,这是最适合你体型的一件。你想啊,自古以来,哪有将军像你这般细小的,唯一有一个,你想他还会能是谁?”封驭哪想得到历史上有小不点将军,问他究竟是谁。“是曹操本人,当年督掘梁孝王陵时,他就在现场,不知何故,把这身铜甲脱下来,与梁王黄金甲埋一块了。或许是一种请罪吧:梁王的在天之神在地之灵,我曹孟德不该掘你的陵墓,现在我把我的身体替代物,我珍爱的铜甲埋在地下,与你的黄金甲躺在一起,作为谢罪如何?”封驭顿时嚷道:“对啊,显然是这个曹操本人穿过的,后来脱了埋了,与其踏坏庄稼割发代头一个道理。这个奸雄,真是诡计多端,难怪一次次逃脱了惩罚!”
“流水,好孩子,”王不换亲自给流水穿上黑铁衣,而当时流水闭着双眼,宁可眼睛还是瞎的,“给你穿黑铁衣,并非宦叔轻视你,以为你没有杨去尘他们重要。不是的,一来你是铁,不是水,眼睛复明就是明证,二来这铁衣是我祖上穿的,是当作传家宝流传到宦叔手上的宝物的。可惜我没有儿子,只有闺女或者你就是你我儿子,所以我舍得把它给你穿上。你看看,这物件有多精致,到处都是文饰,到处都是变体的郑字和王字。”流水问他:“宦叔的祖上应该不姓宦,郑王二者必居其一。”现在,宦布现在没必要再把自己的身份藏藏掖掖了,首先问他:“怎么,你追随秦基业也有些日子了,他和他的少年从没对你提及王不换郑国渠?”“我才加入秦师傅的队列,没听说过。”王不换说:“我祖上就是给唐朝表面赦免,但背地里差人杀戮的郑王王世充!”流水当下睁开双眼来,显然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当时当地,死的不止先祖一人,”王不换阴沉说,“他的宗族先后都给屠戮了,只有一个庶子侥幸逃脱!”随即,流水浑身打了个寒噤,心想没想到守寡十五的娘亲竟落到这种人手里,心里难过得要死要活,但表面上一点看不出来。但王不换看得到他的内心里:“不不,好孩子,你不必担心,杨去尘等三人是宦叔拿去洛阳领赏的至于你,几乎等于是我自家的孩子,你娘亲从未厌弃过你宦叔,你宦叔既把她当浑家,则你就等于我的孩儿。”
是的,王不换从来就是明火执仗,说他掳掠去尘、宝卷和封驭是为了北上西进,把三人交付给安禄山,以领取巨额赏格所以,得给他们穿上甲胄,免得给人轻易在暗地里,用三支便宜的羽箭解除他们的脔割之痛,坏了他的财路。宦布对三王孙相当不错,好吃好喝好睡好穿,样样东西都是好上加上,无以复加。面对三公子惴惴不安的感激之情,宦布搂着他们的脖子,笑道:“应该的,不是么:你们的凌迟脔割能带给宦叔莫大的荣华富贵,宦叔还不该以好吃好吃好睡好穿答谢你们?倒是你们,不必答谢宦叔,宦叔这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面对去尘三人的浑身肉痛,王不换笑着说:“脔割是逃不了了,但宦叔保证收买刽子手,给你们吃阿芙蓉。吃了阿芙蓉,宦叔保证你们字听得到刀子割肉的动静,却一点都感受不到疼痛。不用谢,同样不用谢,那阿芙蓉是你们的秦师傅赠给宦叔,宦叔不能辜负他,自然要用在你们的疼痛上。”
一方面边立功看对了,柳七娘看错了人,悔不当初,经常背着人悄然哭泣可憎的命运,但另一方面他想错了:宦布压根没折磨她,把她当可心的皇后一般疼爱,只是太过频繁要她罢了。她总是羞于见人,连儿子都不见。她想不通为何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那只鸡那只狗还要掳掠她的儿子。她也成大胆问过那只鸡那只是狗为何一并带走她的儿子,可人家说得很了漂亮:
“把他当儿子,七娘我早告诉过你了,我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现在好了,你是我婆娘了,你的儿便是我的儿,看我不好好疼你不好好疼他。”
一路上走来杀来,去尘当然想过若是落到安禄山手里,会是怎样的命运,更是无法想象脔割是如何一种痛楚越是无法想象,便越是莫名痛苦,于是浑身的肉都跟着颤抖起来。不独他如此,宝卷和封驭也时常在毫无预兆的情形瞪着惊恐的双眼,随即,身上的肉便颤抖起来。但一日,三人的宦叔在见过一个刚从洛阳摸了情况赶回来的间谍后,笑嘻嘻告诉宝卷和封驭,他俩不用担心给脔割了,原本他俩是作为去尘的同伴,点缀一般献给大燕国皇帝的,就好比是买一赠二,但现在不同了,他俩成了大燕国大臣的子弟,必须好生护送到洛阳,分别送回他们的父亲,大燕国将作大匠谢品章和尚食总监封雨亭俩连襟的新府第。虽然表兄弟俩很瞧不上阿爷们这么快就投奔新主子,但显然也为自己能侥幸躲过凌迟处死而欢欣莫名。只是他俩非常愧对去尘,说:
“没法子,只能暂时为逃过鬼门关而高兴一下,去尘兄,你别当真。”
“你也等等,多半你家里有啥人物也给大燕国拜官了……不不,你家里没人了,所以安禄山为你悬赏那么多的财宝,以便通过杀你,与大唐联手灭你家的族。”
去尘不光有宝卷、封驭宽慰和鼓励,即便王不换的众多手下也宽慰他和鼓励,尤其是得知他的浑家解愁正怀有他的孩子之后。
“哎哟杨去尘,这你不就有了替你报仇雪恨的后代了?”一个浑身都是筋肉的持刀郑国渠说,“你看得出我是何人?可要我告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