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幡绰是大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戏神,这这些天给李猪儿押解到洛阳,成为大燕国皇帝安禄山的弄臣,地位应该与在从前李隆基身边相类似,皇帝太好当了,权力和财富大到无边皇帝也太难当了,压力和苦恼可想而知,所以身边时时刻刻得有个特能解忧去乏的天才戏子,也就是戏神。皇朝自古以来,你去我来,夏商周秦,你死我生,汉魏晋隋,有的是,但黄幡绰只有一个,李隆基幸而有之,所以是帝王,难怪自称朕,安禄山生而有幸,在李隆基身边扪过贵妃之贵体,看过戏神之神戏,便发誓一旦不得已反唐,取而代之,便有两样人物必须一左一右,一个杨玉环,一个黄幡绰。
现在,安禄山已然称帝,杨玉环已然就土,大唐的命数运移到大燕身上,仅剩一个象征物了。
所以,行进中的李猪儿给两股相反的力量撕扯,等于二马分尸。一股是迫不及待要见到戏神的安禄山,现在正焦急等待于西北方洛阳皇宫里,另一股是身后东南方正在赶向西北方洛阳,要把杨去尘献给安禄山的王不换郑国渠。这等于说,他现在处境艰难:若是不尽快把黄幡绰交给安禄山,喜怒无常的安禄山很可能一刀斩讫他而若是尽快把黄教师交给安禄山,那么身后的杨去尘就不会给他阻挡在江淮一线,换句话说,杨去尘活着他才能活着,一旦杨去尘给王不换献给安禄山,他就没必要稽留在江淮一线了,必须立刻回朝贴身侍候酷虐喜杀的皇帝,大头迟早也不能保下。
黄幡绰给安排在一乘皇后规格的车辇里,没有给拘禁,没有给绑缚,可以自由行动,但不能脱离李猪儿的千人队伍。正是在这辆充满脂粉气的舆车里,昨晚他做了个梦。二位一体的梦,既是噩梦,又是美梦。横竖梦见一个王子似的公主,给人强行穿戴成了男子模样,却面对他黄幡绰,一个戏神,一个劲脱卸她的藩王服饰。那衣裳虽一遍遍给她脱下,却也奇了,又一遍遍主动贴身复原。为此,她绝望了,泪流满面,对他喊道:“幡绰,赶紧来!你来脱,就像你一遍遍要我时,把我从这身可恶的男装圆葱里剥离出来一样!赶紧脱,我要露脸,女人的脸露乳,女人喂婴孩奶水的乳露臀,给你快乐并为你生孩的臀!”黄幡绰赶紧为她脱卸总是主动恢复原状的藩王服饰,刚触摸到她凝脂似的冰凉肌肤,她却忽然变成一个吊死鬼,吐着惨白的舌头,晃荡在他的双手之间。
“噩梦连连了,黄教师?”黄幡绰醒来,看见自家正给李猪儿托着脑袋,于是赶紧欠身,使劲晃动脑袋,以便及时清醒过来。
长着女人容貌仿佛女扮男装的李猪儿重新问道:
“噩梦里梦见谁了,黄大人?”
“一开始是美梦,又梦见孩儿她娘了,后来不知怎的,又转成噩梦,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唐帝老儿的弄臣也有老儿,”李猪儿打趣说,“那老儿还曾派得用场,生得几个孩儿。”
“只一个女孩儿,仅有的。”
“那么,唐帝老儿给你的老儿恩赐了什么残山剩水?”李猪儿问道,将没等到回答,含泪说:
“我的陛下爷倒也赐给我残羹剩饭,可惜我没有随手携带的筷子,哪吃得了,心里实在饿极了恨极了,只好用嘴巴当筷子,使劲咬,就把陛下爷恩赐的残山剩水当成……”
当成什么,没有说,骤然刹车。但黄幡绰知道那是什么,特意看了李猪儿一眼。
“当成肉。”几乎还是少年的李猪儿双目流着清泪,终于说了出来。
黄幡绰点头,如梦似幻说:“好吃,肉最最好吃了,不管是啥肉。”
一阵斥候马蹄声从后面哒哒传来,李猪儿抹去清泪,开了窗户门,等待斥候抵达。斥候到了,见少年大将在黄幡绰的车里,欲言又止。但李猪儿要他不必有所隐瞒,说:
“黄教师是陛下的心头肉,不必瞒着他。”
斥候说过,李猪儿清楚了:后面几十里地出现一支百人死士队列,其中有穿着四种金属甲胄的王孙,里面那个黄金人必是杨去尘。
斥候去了,李猪儿下令原地待命,便陷入到深深的沉思里。黄幡绰看着他,欲问又止。
“说嘛,秦基业不是见过你,也跟你说过我的处境?”李猪儿眼睑朝下说。“说起来,杨去尘是我女婿。”
李猪儿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于是抬头:“那你闺女现在何处?”
“秦师傅队列里,那个琵琶善才,弹得一手好琵琶的解愁姑娘。”
李猪儿吃惊:“记得远远见过她几眼,端的好容貌。现在回想起来,确实长得像黄教师哩!难怪那琵琶一会儿弹成天上仙乐,一会儿又奏成人间战曲,原来却是黄教师的闺女!”
接着,黄幡绰提出个冒险计划,对他本人而言,有可能面临死亡,对李猪儿来说,同样如此,安禄山的心头肉死了,他岂能活得了?
“小将军,显然,你绝不能听任杨去尘王孙给王不换郑国渠弄到洛阳给安禄山脔割,他完了,你基本上也完了。所以,让我去看看他吧,当面看看自家小婿吧。”
李猪儿当然拒绝,说:“若是有人看见,本小将活不了了。本小将的小头已经掉地了,大头再也不能随便丢失了,毕竟猪儿青春才二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