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去尘和李猪儿并排驱驰,到了距陷坑不足百米之处,李猪儿忽然止步不前,而去尘继续前行,直到距王不换不足五十米的地方方才停下,开口说话:“我找我的宦叔,请他过来答话,若他老人家还活着的话。”
郑国渠死士方面没人回答他,仍旧忙着救援。此时,陷坑陷入百来人的烟尘基本消散了,救援的现场清清楚楚:显然,地面的人增多了就意味着地下的人减少了,但伤者众多,正在间或有死人和死马抬上来。
宝卷和封驭远远看见了,双双议论说:“去尘这是找死吧,王不换此时此刻的恼怒正好对准他!”“不至于死吧,他是王不换方面和李猪儿方面的香饽饽,老值钱的人儿,没人杀得杀他。”
相同的话,去尘重新喊了一遍,但郑国渠方面仍旧不予回答。
见如此,李猪儿急了,赶紧驱驰到去尘身边,说道:“我乃李猪儿,要与你等的渠帅王不换,即杨公子的宦叔面对面说上几句体己话,免得两败俱伤。啥叫两败俱伤?明摆着就是我等众人挖陷坑陷你等众人,你等众人让更多的人在外头围困我等。”
去尘看见王不换那里有人走了过来,便加紧笑着说:“我杨去尘迟早一死了之的货,为何不能既是李猪儿大将军的,又是王不换大皇帝的?”
“啥,俺们的渠帅给你们这些宵小之徒叫成大皇帝了?”显然是小骈枝的声音,代表王不换郑国渠说出自家一方的疑惑。
“这有啥了不起的,古人早就说了:皇帝轮流做,后年到我家。那皇帝李隆基做得,李亨做得,安禄山做得,为何王不换做不得?”去尘笑着说,“宦叔,您老人家还不明白,有我杨去尘作为幌子,你可以轻易进入洛阳城控制别的什么皇帝,不是么?”
王不换郑国渠那里还是没有动静,但交头接耳的身影明明白白掩映其间。
双方对峙,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动。但越是这个时候,气氛越是紧张。蓦然,王不换郑国渠方面奔来两匹马两个人,去尘轻易认出是完好无损的窦轨先、萧锋镝。
俩人说:“俺们的渠帅有请杨公子、李将军!”
但李猪儿说:“谈成之前,杨公子可否仍是我李猪儿的座上宾?毕竟为了他,我花了老大的人力物力,挖了老大的陷坑,陷了老多的人,好不容易夺取他。”
对此,萧锋镝说:“我们方面也折损了好多的人马,同样是为了这个杨去尘。”
去尘大笑说:“是的,为了我,你们双方损耗太大了。要不这么办:从现在这个节骨眼起,我杨去尘便既是自由身,可以随时随地视情况处死自家,又可以在你们双方谈成之后,成为你们的共同砝码。啥意思,宦叔你好好琢磨,别装你的糊涂。你装糊涂装了那么多年,该大智大慧一把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得知道:流水是我的好兄弟,他给地坑陷进去了?他娘亲也是?若都是的,现在是死是活,可否告知我一声?”
王不换郑国渠那里影影绰绰一番,流水的声音飘荡过来:“杨去尘,我没事,活着。我娘亲也是的。”
“那太好了,”去尘喜滋滋说,“现在的杨去尘慈悲心怀,是当代的墨子墨老先生,宁可自家给脔割了,把一身的碎肉反哺全世界的好人坏人,只要大伙儿好好活着,我没啥舍不得的。”
李猪儿只听不说,王不换也如此。过了一会儿,小骈枝和老张头在窦轨先和萧锋镝保护下来到李猪儿跟前。与此同时,去尘为了避免给王不换郑国渠捉拿回去,策动马匹往后退却。等李猪儿进入王不换郑国渠的地盘,他返回到宝卷和封驭身边,也就是李猪儿人马之中,静悄悄等待。
宝卷挨近去尘,敛容拱手道:“佩服,去尘兄比墨子还墨子:墨子表面上说拔一毛而利天下,却光说不做去尘兄公开声称损一命而救众人,几乎当真做了起来。”
“宝卷兄别语带讥讽了。”
“愚兄不得不语带讥讽,”宝卷含笑说,“若是你真心诚意为天下人舍弃一己之命,何不从我与我表弟开始?”
“宝卷兄的意思是……”
“一会儿他们谈妥了,”宝卷说,“你附加一个条件:有你杨去尘作为人质足够了,我和我表弟完全可以放任自由。”
封驭说:“也就是说,释放我俩,任意东西。”
“这个我杨去尘早已想过了,没有来得及说罢了。”
“果真如此?”宝卷将信将疑。
原本,王不换要戴永王收藏补正的高齐兰陵王面具见容貌姣好如美女的李猪儿的,但临戴又去除了,改用丑陋的本来面目见他。以本来面目见李猪儿果然起到了预期的效果,李猪儿吓了一跳:这么丑的一个男子居然做成这么大的事,做成这么大事儿的一个丑人,自己率手下挖掘的大陷坑对他毫无伤害,相反,给了他救上手下郑国渠死士的机会,让他愈加成为敌方和老天都奈何不得他的传奇人物,所以,脱口而出:“好好好,宦叔没给陷进去,难怪毫发无损!”
“陷进去,倒也毫发无损。”王不换微笑说,“不仅如此,王某人感谢李将军不杀之恩,不杀王某人之恩,不杀王某人手下之恩。”
李猪儿却坦率说:“原本为了夺取给阁下劫夺的杨去尘,猪儿巴不得用一个陷坑杀戮阁下和阁下的全部人马!”
王不换很喜欢他说真话,大笑起来,面部一扭曲,丑得让李猪儿为他的毁容而心碎。
原本,王不换要带柳七娘见李猪儿,后来改了主意,不让柳七娘见李猪儿,但与李猪儿谈妥大部分事宜,又让守在帐篷外的小骈枝允许七娘进来为客人献茶。
七娘进来,吃了一惊:这么美貌的孩子,为何倒成了安禄山的亲兵大将这么美貌的孩子,为何爹娘给取这么难听的名儿,李猪儿!
七娘不禁多看了几眼李猪儿,然后开始选茶研茶泡茶。因为七娘看自家,李猪儿不禁也多看了她几眼,然后忽然鼻子一酸,几乎抽泣起来。王不换见状,赶紧递个眼色给七娘,七娘呢,掏出香喷喷的手巾,给李猪儿擦抹泪水。
李猪儿不要七娘来,自家亲手抹泪,说:“多谢娘子。娘子好容貌,宦叔确然有福,不似猪儿,年幼时失却挚爱的爿儿,导致她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王不换叹息不已,说:“起码这个女色上头,王某人与猪儿大将军颇多类似:猪儿大将军尽不得女色固然可惜可悲可叹,但王某人顶着这个丑陋不堪的身躯与女色,也往往为女色所嫌弃,所以与其如此,不如与猪儿大将军一样,彻底绝迹女色好了。”
说到这里,也难受得几乎落泪。七娘见他如此,把李猪儿交还的手巾递到他手上。王不换摇头,不要。她呢,只好亲自为他擦拭。王不换忽然笑了,说:“猪儿里老弟,你瞧,这手巾上你的泪水和我的泪水交混了,你我等于立了盟约,对不?”
“可不是。”李猪儿抓住王不换的手,在脸上摩了又挲,感动得不行,连声说:“现在好了,猪儿可以活命了,手上有了黄幡绰,又有了杨去尘,还有王大哥相帮衬,大皇帝要不了我的命了。”
王不换看了一眼七娘,见她不住用手从衣衫里掏出细小的土坷垃掏,便对李猪儿小声说:“若是我猜得没错,不仅猪儿大将军手下亲兵可以协助王某人得成大业,便是你开头说的与你结拜为兄弟的晋王和宰相,也可协助我成就大事?”
李猪儿说:“晋王首先若是肯与王大哥相与,首先是为了借助大哥的实力避祸,接下来必定与大哥厮杀,为何?当然为了掌控大皇帝已有的兵力,总不至于甘居王大哥之下,听命于王大哥吧。”
“这个不足为奇,”王不换说,“那么严庄呢?”
“此兄是人中俊杰,他看好的一定好,他不看好的定然不好。”李猪儿说,“所以,到时候那个消除了,是大哥还是晋王,就看严相爷的好恶了。”
说到这里,忽然站起说:“对了,玉儿和爿儿还在那头地上赤身裸体跪着呢!”
“这个猪儿大将军放心,”王不换也站起,“王某人早就着人带去沐浴穿扮了,不消一会儿工夫,自然来与猪儿大将军久别重逢。”
李猪儿感佩起来,呜呜咽咽流了许多泪水,触发七娘动了自家的身世之感命运之叹,不禁也流了泪。她正待收拾茶具退出去,流水进来,叫了一声娘亲,帮她收拾。李猪儿听见了,看王不换,似乎在问:“既是你夫人之子,就一定也是你的王孙了。”
“不,是夫人亲子,”王不换实话实说,“王某人养子,但王某人视若己出。”
“这才是人君之器。”李猪儿赞叹说。
“人君不敢望,只消大皇帝大大赏赐王某人,让某人做个陶朱公似的老富翁,王某人早就如愿以偿了。”
“可大哥已经是老富翁了,”李猪儿说,“江湖上都在说:有人劫掠了金乃惜的财宝,今日我看见夫人的穿扮,公子的着装,大哥的佩戴,恍然明白这是何人所为了!”
王不换呵呵笑了,并不分辨:“好好,老弟有判断力自然不坏。”
“大哥真乃英雄豪杰也,此行必定震古烁今骇人听闻。”李猪儿由衷赞叹说。
但王不换谦虚说:“震古烁今未必,骇人听闻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