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现在,来了李猪儿的至亲玉儿,至爱爿儿,俩人穿上了衣裳,涂抹过了胭脂,不复没人样了。俩人浑身冰凉,抖抖索索投入李猪儿怀抱,呜呜哭泣,说原本以为给人带出安禄山的冷宫,是要喂狼呢,没想到给不认得的人带来此地,意外见到了亲哥和情郎。
李猪儿痛苦不堪,说:“亲哥当然是的,对你玉儿而言。不过,爿儿,你可是大皇帝的侍妾,即便他从未挨过你的身子,也是他的人了,猪儿不敢听你称我是情郎,这可是死罪!”
细看之下,原来是年轻的老妇爿儿依旧不肯脱离李猪儿的怀抱,说:“情郎,不必再怕他了,接我来的好人儿说我不必回到他的冷宫去了。”
“你想过没有,”李猪儿说,“你再等等,或许他就召你到热宫去了。”
“但凡他的宫殿,热宫就是冷宫,甚至比冷宫还冷!”
“即便如此,我也不是你的情郎,一个废人绝不可能是你的情郎。”李猪儿欲哭无泪,拼命让爿儿脱离自家的怀抱,甚至训斥玉儿说:“妹子,别光顾看!”
于是玉儿帮着兄长一起扳扯爿儿,但为完全失去理智的爿儿死命推开。见如此,王不换过来,用他那张恐怖的脸叫爿儿忽然清醒过来,问道:“你……你又是何人?!”
王不换不回答他,问道:“带二位姑娘出洛阳的可是何人?”
四个军汉似的男子从边上过来,拜见王不换说:“见过渠帅!”
王不换问四人是在洛阳做什么,四人说是安禄山的御前侍卫,因无端找到安禄山毒打,几乎打死,所以暗中给策反了,成为郑国渠死士了。王不换当即发给四人各一颗宝石,说上头有郑字,是身为郑国渠的凭证,然后又道:“若是郑国渠的事业最终惨败,留着宝石安身立命养家糊口吧。”
四人相当感佩,涕泗横流拜谢了渠帅。王不换一笑置之,对略微平复一些的爿儿说:“好好的姑娘给废弃成这个样子了。有一点倒是真的: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冷宫去了,留着伺候李大将军茶水酒水也是好的,不是么?”
那姑娘大喜过望,说:“猪儿,你听见了:我不能成为你女人,起码还能为你端茶扫地,只要永远不离开你便好!”
李猪儿愈加悲愤,光流泪不说话。
这一档子事谈完说罢,俩人双双骑马来到去尘跟前。去尘后头有表兄弟俩,还有大量李猪儿的人马。全都目瞪口呆看着,诧异于一个时辰前的敌对双方变成一个时辰之后的大哥小弟。
因是李猪儿人马的控制区,李猪儿笑呵呵开腔说:“不打不相识,不相识不打。这个陷坑挖得好,深深挖出我与宦叔的交谊来了。”
王不换大笑之中,骑马去到外围,对那些影影绰绰的郑国渠死士说:“没事了,转身向前,朝向大唐的东都,朝向大燕的洛阳,把杨国忠之子杨去尘,杨家最后一个成员交付给大燕国皇帝安禄山!”
“把大唐太上皇李隆基的心爱戏子黄幡绰黄教师献给同样心爱他的大燕国大皇帝安禄山陛下。”李猪儿吆喝说。
“对了,黄教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既然就在猪儿老弟的军中,可得一见否?”
李猪儿欣然从命,刚要下令取坐在油壁车里的黄幡绰来,宝卷和封驭大叫道:“我俩认得他,也是故交了!”
“要不我俩替宦叔把他找来,也好验个真伪,免得不是他真人,是别人冒牌顶替的。”
李猪儿顿然恼怒:“我亲自去昆山绰墩取来的黄教师,岂会有假?!”
“难说!”表兄弟俩嚷道。
“那你俩说,你是如何认得他的,他可是李隆基的宠儿,如今的李亨那时候要见他,也不易呢。”王不换说。
宝卷只好把父母为了把他和表弟从长安弄去江南避难,他和表弟不肯离开长安,秦基业通过秦娥,他请闺女设局,局中有黄幡绰的故事说了一遍。王不换明白了大笑,李猪儿明白了大惊,赶紧说:“那请两位贤弟赶紧去看看那人果真是真黄幡绰否!”
表兄弟俩刚要奔马去验证,王不换忽然有所顿悟,大叫道:“等等,两位公子等等!”
表兄弟俩不解,只好勒住马,回头看他。
“我想我见过此人,在掉落陷坑之前见过此人!”王不换如梦似幻说,“若是我没想错,那人便是黄幡绰,那个在林子里协同所谓的兄弟埋葬亲人尸首的苍鹘便是黄幡绰!”
众人大笑,明白无误告诉王不换,前番他上当了,目下他猜对了。
“好吧好吧,取他来,我倒要当面质问他,为何倒要帮猪儿老弟陷我和我的人马到地下!”
宝卷和封驭重新奔马而去。
李猪儿笑着问王不换:“对了这个不曾问过:这个陷坑,宦叔的人马死伤多少?”
“死了三个,最底下的,”王不换说,“伤了不少,似乎一般左右,带大小轻重不等的伤,所幸都是皮肉伤,很少有伤筋动骨的。”
“如此小弟方才好受些。”李猪儿心有余悸说,“不然与大哥结成兄弟的前提失却了。”
王不换哼哼哈哈一会儿,忽然摇头说:“猪儿大将军,老哥我方才真与你义结金兰了?”
“差不多如此吧?”
“啥叫差不多?”
“你我一见如故,约定戮力同心做成大事,如此,便是兄弟所为,常言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要与宦叔做大事,便是兄弟,便是父子。”
李猪儿滔滔不绝说,“何况大哥把我的妹子和从前相好的从大皇帝的冷宫弄来此地,等于救了她俩,等于救了我李猪儿,即便不与我义结金兰,我李猪儿也把你认作自家的阿兄甚至阿爷!”
“好嘛好嘛,”王不换笑道,“随你了,这个就随你了,我嘛,无可无不可嘛。”
表兄弟俩从前头回来了,对去尘,也对李猪儿和王不换说:“人家压根不愿随我俩过来,只要杨去尘去他的车里与他想见。”
“去尘,好孩子,”王不换说,“你曾见过黄教师?”
“有一面之交。”
“去吧去吧,”王不换说,“你是宦叔的宝,他是猪儿大将军的宝,二宝重新见个面也好。”
李猪儿忽然想起黄幡绰对自家说的那一个绝密故事,猜想他要对自家女婿说些肺腑之言,便也说:“去吧,杨公子,黄教师大约好奇,我曾与他说起过你:捉了你大半年,一直没有成功,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了真身,他也好奇了吧。”
去尘便驰马去了。
宝卷和封驭去后,黄幡绰一直在想:一会儿见了女婿杨去尘,究竟知不知会他,解愁是自家的女儿,其母又是前圣人的公主?他颇多后悔自从离开长安抵达江南,始终守口如瓶的口风渐渐松了,先是在秦基业跟前,等于说出解愁是他的亲闺女,后来又在奉安禄山之命捉拿他的李猪儿跟前,把解愁之母是光王李琚秘密和盘托出。
“糟了糟了,”他连连摇头,“现在李猪儿与王不换结盟合伙了,要做什么事,万一他把这个秘密告知那个毁容的汉子,我便狼狈了,会面临啥厄运吧。”
但接着,使劲宽解自家:“当时李猪儿不肯我去见女婿,我琴技之下,只得和盘托出,也是情有可原嘛。”
接着,转动脑筋,沉吟去尘来了,他会说些什么,自家要对他说些什么。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刻,要说就说性命攸关的话语,否则便是一步步挨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