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儿童福利院能吃饱,不用挨揍,有自己的床,但对于亚瑟来说这的日子仍不好过。
他是一个阴沉、孤僻、性情古怪的小孩。
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
连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都弄不清楚,更别提他那控制不住的大笑的毛病。
无论做什么,读书也好,吃饭也好,回答问题也好,他总是慢半拍,说出来的话也颠七倒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站在角落里,无声警戒地听着他们说笑,好像有什么东西会随时从在暗处给他一刀;
若是被推到人群前,他就会手脚冰凉,脑子里嗡嗡响,完全失去意识,几个小时之后才能反映过来自己到底出了怎样的糗。
没有什么悬念的,亚瑟被孤立了。
为了缓和这个境地,他也想和大家分享一些他喜欢的东西,可自打他吓哭了两个女孩,让福利院的老师看到了他和萨莫藏起来各种各样的笑话集,躲着他走的人就更多了。
他为此伤心,但并不为此生气,而是感到抱歉,笑话有一多半是萨莫收集来的,她也说过不可以让别人看到这个,不然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可他还是给别人看了,就因为那两个小女孩没有像别人那样对他吐唾沫。
自打萨莫进入福利院起,就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她聪明、嘴甜、热情、会来事又有分寸,瞬间掌握了在福利院的生存法则,在各种场合成为焦点,进退有度。
她迅速交了一大帮朋友,其中囊括了各个年龄段、种族的孩子,和不同部门的老师、工作人员、食堂人员。
更难得的是她懂得还多。
她不仅知道莎士比亚、王尔德、还知道JK罗琳、E.B.怀特,不仅知道急救知识,还知晓布洛芬和美林的区别,更重要的是她还知道拳头打在哪里,才能又痛又不留痕迹。
年纪还小,谁会去欺负打压一个两岁的孩子?
但亚瑟并不为此开心。
看着萨莫身边叽叽喳喳围着的人群,他总觉得自己不该是萨莫的哥哥。
她那么完美,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现在与萨莫的距离甚至比在医院时还要远。
精神上的孤独和无用感压住了小小的亚瑟。
萨莫很快就发觉了亚瑟的异常。
她不得不抽出大量时间陪着他,织田作是她憧憬中的亲人,而亚瑟是她真正的亲人。
尽管他不完美,但他是那个会为自己挡拳头,把自己从冰箱里抱出来的哥哥。
她第一个即血脉相连又在情感上联结的亲人。
她知道亚瑟喜欢搞笑的东西,于是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听过的笑话,又特意四处去搜刮。
在这期间,萨莫头疼地发现,亚瑟……可能有潜在的犯罪倾向。
他喜欢一些黑色的,不合时宜的,有关性、暴力、战争的笑话。
每次听到这些会让别人感到不舒服的话,他都会被逗得咯咯大笑。
萨莫并不觉得奇怪。
同理心是在长在温室里的孩子才有的昂贵品质,用越多的金钱和糖果养出的孩子,越容易善良,甚至出于美好的同情心做出一些愚蠢之事。
长在垃圾堆里的孩子付不起做蠢事的代价,所以他们必须铁石心肠。
没人告诉亚瑟要善良,告诉他什么可以开玩笑什么不可以,没人教育他要同理心。
就如同没人告诉小时候的源夏,什么叫做善,什么叫恶,为什么一些行为是好,一些是坏。
于是在小亚瑟和小源夏心中,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一样的。
亲吻一个人和殴打一个人是同一种意思。
糖果和刀枪是一种东西。
母亲和婊·子是一个人。
天使和恶魔只是颜色不同。
他们是一样的……
亚瑟看着战争中的照片,露出一个如同天使一样的笑容。
夏看了看那张照片,果然很滑稽,但是以人类的道德准则是绝对不可以任何不严肃表情面对的残忍内容。
她沉默几秒,将手覆盖在照片之上。
看得正开心得亚瑟疑惑地看着萨莫。
萨莫直直地看着亚瑟,表情尽量端重,她希望亚瑟能记住接下来的话。
“亚瑟,不要把我们的笑话书分享给别人好吗?”
“为什么?”
“有些事是不可以开玩笑的,亚瑟。”
“什么……我不明白……”
亚瑟瞬间露出惊慌的表情,像一个受到责备但不知道自己到底那做错了的孩子。
“嘘——”萨莫安抚亚瑟,“别怕亚瑟,别怕。只是……”
萨莫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说。
做人要有良心?
良心主要是对社会的恐惧,或者对自己的恐惧。没必要的东西。(1)
说些社会准则?
得了吧,更是一堆狗屎,上层人用来愚弄众人的玩意。
对错?
她又凭什么评价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最终萨莫叹了口气,无奈道:“就只是……大家不喜欢那这种东西开玩笑,他们会感到不舒服,会觉得说出这种玩笑的人是人渣。知道了你对这些东西笑,他们会对你很糟糕。”
“非常糟糕。”为了强调,她重复了好几次,“非常、非常、非常糟糕!”
亚瑟瑟缩了一下。
“大家……”他不解,小心翼翼地问,“谁?你会为此讨厌我吗?”
“什么,当然不!”萨莫连忙道,“我永远不会讨厌你,我保证!”
“那大家是谁?”
“除了我们之外的人。”
“所有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