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上完课回到宿舍,直接栽到了床上。 楚景是学生会成员,今晚有活动不在宿舍,齐扬只当江南在妹子那里受了挫,特地去安慰了一会。江南心不在焉的搭了几句,也没兴致和他闹,齐扬也就走开了。 江南倒在床上,眼睛放空,白炽灯的光太强,晃得他眼睛疼,想流泪。 他心里自嘲:江南你真特么没出息。 大一的时候他得知百花苑里有玉簪花,特地跑去看,还利用自己的美貌跟生科的小姐姐要来了百花苑的钥匙,然后一个人在寂静的晚上看了一场花开。 玉簪花真的很漂亮,白白的花朵在手电筒的光下格外晶莹。夜晚的冷空气环绕着江南,他打了个喷嚏,突然就想起了曾经有个女孩子蹲在他身边,笑着说,你怎么不多穿些啊?南方湿气很重的。 江南回忆的线一扯,崩的更紧。仿佛一口劣质的啤酒哽在喉咙,如同火烧。 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云淡风轻,可以平静的谈论起任何有关沈郡亭的事情,但终究高估了自己。 看,不过是见到了她喜欢的花,不过是姜姜提到她舍友来自南方,他就已经溃败的一塌糊涂。 回忆来的太迅猛,江南摘下眼镜放在一边,闭上眼,胸腔酸涩。 他好疼。 心脏那里揪住一般的巨大的空慌的疼。 三年了,沈郡亭,你还是不来联系我么? 还是,你不能来联系我了。 ....... 在我遇到的所有人里,我最喜欢你。 十七岁的江南意气风发,笑的时候还会露出一口大白牙。 那时候的江南就已经与其他同龄人有些不同,比如他喜欢胡萝卜,一个月的午餐晚餐就可以全是胡萝卜。 高中他转学去了南方,听朋友说南方湿气重,吃东西的口味也和北方大不相同,江南收拾东西的时候估计了一下皮箱的容量,又掂了掂手里芥菜丁的重量,想了想,跑去楼下超市又买了一大堆。 他转学去的地方叫澄湖县,是个发展前景还可以的地方,有山有水还有些古时候的建筑,也算是个旅游景点。 离开学报道还有一周,江南买好了机票,准备出发。 “到那之后要听话,不要挑食,多交几个朋友。还有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你要多照顾他们知道么?爸爸妈妈这次不能陪你过去,你要照顾好自己。” 江妈妈是个很温柔的南方姑娘,岁月没有苍老她的容颜,反而沉淀出了几分娴静。 江南好脾气的答应着,接过江爸爸手里的行李箱,说:“小姨不在那呢么,妈你不要这么担心了。” “你小姨就这几天在家,过几天就该回国外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钱不够就跟妈妈说,天冷了就多穿些衣服,饭菜不合口千万别吃泡面,对身体不好。有什么事别藏在心里...你不爱和别人讲这些,妈妈不在你身边,你不要就放肆了知道么” 江妈妈越说声音越哽咽,最后都闪了泪花,最后索性一个人躲到后面抹眼泪去了。 江爸爸是很典型的中国爸爸,沉默寡言,厚重如山。 他拍拍江南的肩膀,说:“也是十七的小伙子了,别叫你妈担心。到那好好学习,别给外公外婆添麻烦。” 机场广播开始催促,江南抱了抱妈妈,道了声别,转身拉着皮箱,另一只手捏着机票,走去了安检处。 当时的他心里满满的兴奋,心情雀跃到飞起,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期盼。 记忆里那个还没张开的少年,瘦削的背影在机场大厅的人流里渐渐消失。 江南头昏昏沉沉的,又疼又乱。乱七八糟的声音在脑海里混杂,他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梦境。 “江南江南......江南” 齐扬的声音把江南在混乱汹涌的高中回忆里拉出来,江南睁开眼,浓密的睫毛眨了几下,然后坐起来,衣服被压的有些皱。他捏捏眉心,声音疲惫:“怎么了?” 齐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南,咽了口唾沫,声音不自觉的变低:“那啥,这个程序你帮我看看,我写了好几遍都不对。” 江南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半弯腰,杂乱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 齐扬乖巧的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大概就这,你写的太庞大了。还有这,优化太早了。” 江南手指点点屏幕,告诉齐扬怎么解决。 齐扬对着电脑开始改,江南没再回床上,而是倚在桌子边,抱着双臂,扭头看向窗外。 整个寝室只剩下齐扬敲键盘的声音。 安静的气氛总是叫人想些有的没的,江南低头,视线落在胳膊回弯处一条浅浅的疤上。 疤不长,颜色也很淡几乎融为肉色,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蹭蹭伤疤,江南嘴角不自觉上扬,然后突然僵住,又慢慢的落下去,半笑不笑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很不堪一击。 小亭子,你还记不记得这条疤啊 夜深了,大家都睡下了。 只有沈寺月清醒着。 宿舍其他人均匀细长的呼吸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安静的气氛叫人似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沈寺月睁着眼睛,努力辨认着黑暗中宿舍的轮廓,时间久了,一颗热泪滑落,滚到耳边发间。 脑子很乱又很空,好像全部事情都想起来了,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逃了这么远,这么久,以为已经把过去彻底甩开了。没想到固若金汤的城堡因为江南这样一个简单的名字,轰然倒塌。 江南在明大上学。 原来,江南没有留在南方。 那是她的噩梦,她不想去碰。 姜姜那天拉着她,兴高采烈的说新认识了一个好看的小哥哥,是明大计算机的系草。 她问,是谁呀? “叫江南,这是照片,帅不帅” 那时候她多希望只是重名,但当看到照片时候,沈寺月的笑僵住了。 她的心情瞬间杂乱如麻,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在翻滚。 开心,害怕。 想逃,也想靠近。 只能勉强的笑,努力维持自己的表情,控制声音平稳,稀松平常的说:“是啊,真的很帅。” 比高中时候要帅。 黑暗中人总是格外脆弱,一些不想回忆起的事情刹那间如同潮水冲破大坝,轰隆隆的倾泻而出。 江南,记得她么 如果见到自己,会高兴么? 大颗眼泪夺眶而出,止不住的流。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泪越流越多,打湿了头发。 回忆起来做什么? 一切都发生了,她没有时光机,没办法回到以前。 江南想见的是郡亭,不是和郡亭有一样长相的沈寺月。 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掉的。 万一...沈寺月抱着侥幸心理,万一江南不知道当年的事呢,他还是会把自己当成最普通的沈寺月来对待。 ...... 沈寺月为自己愚蠢的想法感到可笑,她扯扯嘴角,抹去溢出的眼泪。 江南一定会问起郡亭,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开了口问,就全完了。 又眼睛放空了几分钟,心里还是乱的。 一面害怕看到江南,一面又想见到江南。 似乎想到了什么,沈寺月坐起来,划开手机,屏幕的光晃的她睁不开眼,还有些疼。她已经不流泪了,干涸的泪痕皱皱的,她费力的弯起嘴角,努力让自己笑。 手机显示时间,凌晨两点半。 与其被迫承受,不如自己跳进去,接受煎熬。 沈寺月登上自己的QQ小号,打开空间相册。 相册只有几张照片,有单人的,也有好多人一起的。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最朝气蓬勃的时候,一件最普通的T恤就可以穿出来小白杨一样的挺拔感。 沈寺月点开一张集体照。 照片拍摄时间应该是高二时的动会,她记得郡亭她们班总分排名第一,一帮人吵吵嚷嚷的要出去庆祝,她拿了相机,就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 一群充满活力的高中生以蓝天,白云,操场为背景,比着烂大街的剪刀手,勾肩搭背,笑的灿烂纯真。他们最美好的样子就这样咔嚓一声定格在了相机里。 照片里的沈郡亭站在一角,梳着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笑的清爽灿烂。 说来也奇怪,沈寺月想了许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几张照片,最终也没想起缘由。 她手指划过每一个人的脸庞,最后定在一角。冰冷的手指轻轻放大沈郡亭的部分,一颗泪砸下来模糊了屏幕。眼泪里,女生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好像会说话。 郡亭......你想他么? 江南真的就像当时我们说的一样,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成了很优秀的人,还遇到了很好的人。 可是....... 沈寺月手机滑落,双手覆面,脸深深埋下去,单薄的背一抽一抽的。 江南还是那个江南,沈寺月却不再是沈寺月,沈郡亭也不再是沈郡亭了。 对不起,郡亭,姐姐没办法去替你看他。 他是最耀眼最温暖的光,也是最深最黑暗的噩梦。 我把那些血淋淋的事实摆在自己眼前,逼着自己适应,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 医生说,我的心理问题已经解决了,我将是个最正常的普通人。 可是你看啊,郡亭,我现在已经不害怕接触男生了。我甚至,甚至可以像你一样和他们玩闹,我已经这样了...怎么会面对不了江南呢?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面对江南啊! 沈寺月几近崩溃。 她死命的捂住嘴巴,可哽咽哭泣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 刻意压抑的哭声在宿舍里愈加清晰。 就是在这个夜晚,沈寺月才明白,无论你记得或者遗忘,过去就摆在那里,总有一天它会带着最温柔的光,张着血盆大口,出现你的未来里。 凌晨三点十分,沈寺月才躺下。 泪已经不流了。 她整个人恍若断线的木偶,毫无生气的侧卧着。 长长的睫毛轻微的颤抖,黑发挡住了大半张脸。 没关系,不过就是,再做一次噩梦。 郡亭......你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这 我熬不住了。 我好想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