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顿时语塞。 宋典菱偏头故作不解。“反正五娘她们人已经在更衣了,妳还是先带我去赏花亭吧!初羽妹妹托我检查布置,这都多久时间了,客人差不多都得过去了吧?” 铃铛嗫嚅着嘴,一时想不出阻挠的话。 宋典菱也不理,越过她走出去。 “其实我知道赏花亭在哪儿,也不用妳带,想来今日宴客,我吩咐下去的事,那些下人也不敢不听的,不如妳回厢房去陪五娘她们。” 铃铛紧追着宋典菱,面色惶惶。 “奴婢不放心唐姑娘她们在那儿,毕竟是客人……” 宋典菱脚步很快,回头瞥了铃铛膝盖一眼。“妳别逞强了,方才那一跤,都流了血,还是下去赶紧擦药。” 铃铛依着宋典菱的眼神看向自己膝盖,果然裙子都泛出点点血渍,被提醒伤势,那处又狠狠抽痛起来,铃铛脚步有些慢乱。 宋典菱却不等她,很快就弯进岔路走到赏花亭,铃铛已是又疼又慌。 赏花亭早就布置完毕,在亭子等候的丫头们看到她们先来,还讶异了会儿。 “这是初羽妹妹安排的?景色果然不同凡响。” 宋典菱话声才落,就听见一阵喧哗声从更衣厢房的方向传来。 铃铛屏气,猛的回头朝那处看。 宋典菱心沉下去。“发生什么事了?” 铃铛回过头来,紧咬着下唇,半晌才摇摇头。“奴婢不知……” 宋典菱握了握拳,又松开,想到唐五娘亲切的圆盘脸儿,便回头随意点了两个丫头。 “妳们两个随我来,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铃铛见状忙跟上。“奴婢也跟着菱姑娘去瞧瞧!” 宋典菱又看了一眼她的膝盖,抿了抿唇,才说:“随妳。” 等她们走到往厢房的园径上,迎头便撞见脸色难看的唐夫人跟唐五娘主仆对面走来。 唐五娘已换了别件衣裳,神色又慌又怕,旁边的丫鬟更是红着眼眶不停抹泪。 她们看见宋典菱,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神色极为不自在,双方还没开口,宋初羽紧跟在她们后头出现,看见宋典菱,脚步微滞。 宋典菱留意到宋初羽迅速往铃铛看了一眼。 铃铛低下了头。 “五娘……” 宋典菱才刚开口,便被宋初羽打断:“唐夫人家中有事,先带五娘回去。” 唐夫人脸色僵硬的点点头,连客套话都没说,就带着唐五娘主仆匆匆走了。 宋初羽跟在她们后面,经过宋典菱时,忍不住朝她望了一眼。 宋典菱在她眼中读到彷佛遗憾的情绪。 目送她们离去,宋典菱才回头,看向更衣厢房的方向。 片刻,突然对铃铛道:“妳的伤,记得上药。” 一直低头出神的铃铛吓了一跳,竟忘了谢过宋典菱,只愣在那儿。 之后宋典菱一直在赏花亭等到宾客前来,赏花宴倒是继续举办,只是黄氏与宋初羽明显兴致不高,众人赏过花,用过宴席,便一一散了。 入夜,黄氏以累了一天为由,让厨房给各处送饭过去,各自用了便是。 铃铛因有伤,便没值夜,宜夏服侍着宋典菱梳洗。 “幸亏打破的不是大姑娘送的玉瓶,奴婢白担心一场。” 宜夏仔细的梳理宋典菱的长发,边说着。 宋典菱摸着卸下来的耳环,轻声道:“妳一天擦两遍,这院子里谁没看见过,哪个不长眼的敢打破了它?” “姑娘说的是,谁敢打破它。”宜夏微微弯身,在宋典菱耳边说:“姑娘让我打听的,好几个下人也看见了,初羽姑娘带着唐夫人一进厢房,就看见唐五姑娘跟吴家公子在里面。” 宋典菱蹙眉。“吴家公子?” 宜夏继续说:“听说是宝华公主的孙子,排行第七,人称吴七郎,与宋大少爷时常往来,今日正好来拜访大爷,不知怎么的去了那厢房。” 宋典菱沉思不语。 宝华公主的孙子?听起来身分不低,若今日被撞见在厢房里的是她跟吴七郎,于她,在旁人看来或许并不亏,还高攀了。 原以为黄氏对爹娘有所求,应当有事冲着爹娘去才是,算计到她头上来,是怎么回事? 宋典菱对宜夏嘱咐:“让宛秋跟紧思梅,没我或娘陪着,别让她在宋家乱走。” 宜夏答应下来,便接着服侍宋典菱上床安睡。 宋典菱这头开始防备黄氏母女不提,黄氏的院落此刻仍灯火通明,她用手支着前额,紧皱双眉,对面前的宋初羽问:“唐家姑娘怎会去了不对的房间?” 宋初羽叹了口气。 “铃铛寻空都跟我说了,也是凑巧,没能带菱姐姐去那儿,可她确实告诉五娘去隔壁的厢房。也是五娘运气不好,她丫鬟对我说,换好衣裳迟迟没等到铃铛回去,听到隔壁有声响,便走了过去,谁知道会碰见一个男子在那儿,我又正好带唐夫人过去……” 黄氏懊恼的揉揉眉心。“本来此事没成便算了,谁知将唐家姑娘折了进去,我原先,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又得有个凭证,让唐夫人跟妳过去一同看见是最好的,她不会往外多说,坏了咱们家名声,吴家又不能抵账,菱姐儿就能顺利赖上这门亲事……” 让宋学皓这天正好邀请吴七郎过来,又让吴七郎恰好听见宋学皓的小厮们谈起宋家新近来住的族亲有多美貌,然后引得吴七郎独自悄悄过去,如此费尽心思,就是要让黄氏跟宋初羽摆脱干系。 还硬着心肠不让宋巧儿出席宴会,只怕计划有变。 “娘,五娘她……真的得嫁给吴七郎?”宋初羽迟疑的问。 自己大哥是什么德性,她清楚得很,吴七郎与宋学皓臭气相投,宋初羽暗中看过吴七郎一次,只觉猥琐得很,此后自个儿都不敢碰见吴七郎的,没想到挚友却得嫁给这种人…… 黄氏有些不忍。“听说……吴七郎的丫头常换,没几天就要裹着席子送出来的。” 宋初羽愣住,脸色一白。“娘这是什么意思……?” 黄氏脸色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理所当然的解释:“吴七郎是先帝之姐宝华公主的孙子,这样的门第,菱姐儿能攀上,妳大伯父大伯母只有高兴的份。等他们回了乡下,菱姐儿嫁在京中,在婆家受的委屈,自然只有向我们诉苦的,妳大伯父大伯母这么疼爱她,又是一群没有见识的乡下人,咱们拿捏着菱姐儿,也等于拿捏住他们,我可是千挑万选,才为妳菱姐姐选中这桩亲事,她小门小户要攀上公主府,也只有这种方式了,可惜妳菱姐姐没这个福气!” 宋初羽听完,脸色有些恍惚,喃喃说着:“是可惜了……” 赏花宴的风波在宋家并没有大幅传开来,估计黄氏后来敲打过各处下人,宋典菱隔日同他们用饭,看着黄氏跟宋初羽依旧对她亲热不已的态度,心下有些惊诧。 这次没能中她们的计谋,似乎她们也没打算放弃,竟对她还是如此友好,宋典菱不禁心绪沉重。 这次不成,还有多少次等着她? 当夜,她便屏退下人,跟宋母全盘托出。 宋母听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我的儿!”她气急败坏的搂住宋典菱。“这起子小人竟算计到妳身上去,难道心肝真是黑的?这种坏人贞节的事也敢做!” 宋典菱心中一片温暖,宋母待她确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这是她最感激上苍的事。 “早知他们一家不怀好心,可我跟妳爹老以为是互相利用罢了,只是妳爹那万事求小心的性子,非得亲眼看看他们一家人,是否真能上江州宋氏的族谱,不然,咱们也不会那么轻易上京来。这一家子,比我想象中还一肚子坏水!” 宋母咬牙切齿的抱怨,这一切还得从宋长治说起。 宋长治原来并不是江州人,宋氏一族在江州虽不是大族,可颇为富裕,宋长治家境普通,他本人却有读书的天分,父母为免耽搁他,投奔到江州宋氏来。 得到宗族的襄助,宋长治也能安心读书了,更幸运的是,他受到当时县太爷的引荐,去了知名的书院,先是考了秀才,并且在江州娶了不错的人家康氏。 只是没想到,宋长治也是天选之人,竟然一朝得中状元,进了翰林,此时他的父亲早已过世,便接了仅剩的老母跟康氏去京。 虽然中了状元,可宋长治没有背景家世,据说在京城并不好过,时常让宗族送钱襄助,既做了官,族人尚未享受一丁点回报,还要继续给钱,一些反对的声浪鹊起,宋长治与宗族来往争执几次,后来便与江州宋氏一族断了联系。 宋长治应是外放后处境才好了些,等回了京城没几年,就把老母亲送到江州养病,定时给宗族一大笔钱。 只不过,送来的宋老太太已是神智不清,成日喃喃自语的状态,而康氏,送回来的已经是一座棺木。 宋氏一族捧出了个状元,官位越爬越高,还有了资产回报,眾人并不敢十分得罪,康家也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上门讨过几次说法,族人也弄不清楚,只能不了了之。 宋老太太还在京城时,宋长治要续弦黄氏,送来书信欲入族谱,可族长为难了,只因宋老太太同时寄了几次信来,说宋长治五个儿女中有三个是庶出,还要族长写明是黄氏所出,宋学皓、宋初羽、宋巧儿。 宋长治送来的书信却只提到黄氏为吏部侍郎之女,求娶为妻,宋氏一族虽在官场没有人脉,可宗族的力量在此时还是很强大的,其母未同意的婚事,族长并不敢改族谱,只回了委婉的信回去。 宋长治倒没有为难宗族,可后来打听到的,是康氏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先后都不幸夭亡了,宋长治把小妾扶了正,一点不像是正式求娶人家的姑娘入门。 毕竟那三个孩子都大了,难道还大张锣鼓办喜事吗? 宋老太太虽神智不清了,可固执守旧的族长还是依照她先前的嘱咐,只将黄氏列为妾室,而宋初羽等人仍为庶出。 时隔几年,当收到宋长治的信时,宋父很是惊讶,尤其还有黄氏亲笔问候宋母的信件,众人才慢慢领悟到。 敢情宋长治一直没跟黄氏说族谱没改过来的事? 宋父刺探过族长,族长跟宋老太太交情久远,也不理会宋长治的京官身分,不改就是不改。 宋父也没多说什么,只说宋长治要为自家儿子介绍书院,想着进京去安排琐细,族长倒是答应了,族谱暂且不论,能再培养出一个官,何乐不为? 而宋长治与黄氏的目的,昭然若揭,只因宋父是众人公认要接手下一任宋氏一族族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