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典菱想了想,先将下人们都屏退,才自己坐下来,问宋母:“我以为我对婶婶来说应当没有用处了才是,娘不如对我说说,是什么样的人家?” 若是宋思梅,宋母决不会这么开诚布公的谈论她的亲事,但宋典菱身怀巨资,又从来聪慧自持,宋母也习惯了跟她讨论她自己的事。 “说是一个已经中了秀才的,叫周昭,也才十七岁,听说头脑聪明,个性和善,今年秋闱是极可能中举的,只是家境有些不好,他爹在他小时候就生病死了,是他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扶养成人,相依为命长大,就盼着他能及第,一家子也就好过了。” 一般人科举还是很艰难的,像周昭这样十七岁的秀才,已是很有前途的,黄靖那般年纪轻轻就中举的人,还是少数,婚事也格外抢手。 宋典菱想的却是孤儿寡母,对一般疼女儿的人家并不是首选,便问宋母:“娘可是还有其他中意的地方?” 宋母就知宋典菱必会疑惑,才说:“今日妳婶婶说要找我谈下季衣裳的事,我去寻她,恰巧就碰到这个周昭来跟妳婶婶请安,原来妳婶婶未嫁时,与那周昭的母亲张氏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彼此都认识,只是不熟,没想到张氏嫁人后处境每下愈况,那张氏倒是偶尔与妳婶婶娘家往来,妳婶婶听说了她的事,把皓哥儿不用的书册整理出来,送给了周昭,那周昭就是因此来答谢的。” “娘看中那人什么地方?”必是那人有什么好处,宋母才会对她提起。 宋母微笑起来,道:“还是妳知道我的意思,那周昭长相端正,言行非常有规矩,虽然受人恩惠,可是态度不卑不亢,颇有风骨,我活到这年纪,多少也是会看人的,此子若坚持读书下去,想来前途不会太差。” “娘,您知道我还想着招赘……” “傻孩子,这年头白眼狼还不够少吗?就是当初诚心入了妳家,保不住后来三心二意,只怕还拿妳的钱去养别的女人孩子,到时候往哪儿哭去?”宋母实在很担心。 “像爹这样,从未纳妾,我也能找这样的人。”宋典菱忍不住反驳。 宋母对宋父这点确实很满意,不禁笑了,可还是正色道:“那妳该知道,妳爹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多的是像妳长治叔叔这样,抛弃糟糠之妻,妳看这家里哪儿还有康氏跟她儿女的痕迹?康氏还跟了他十几年呢,这世道还是像妳长治叔叔这样的人多啊!” 宋典菱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时人风气虽不至于荒-淫无道,可每户人家有几个钱便想办法纳妾,是很平常的事。 宋母又劝:“除了周昭本人不错,我还有个想法,既然他们家境不好,那妳过去,揣着嫁妆,他们不得供着妳?而且既然他父亲死了便家道中落,可见宗族不兴,没亲没戚的,典菱妳过去,多生些儿子,让一个承妳亲生父亲的香火,妳看如何?” 宋典菱愣了下,宋母确实说到她心坎里了。 虽然她曾想过,若真的无法招赘,让宋悟竹以后的儿子过继到她这一脉也不错,可自己的血缘毕竟才是生父的直系,若能过继回去,自然是好的…… “可那人的母亲,想来不会平白无故愿意让孙子过继出去……”宋典菱还是不放心的。 “傻孩子。”宋母压低了声音。“做婆婆的难道能一直做?待到妳掌了家,自己儿子过继回去,就妳跟妳夫婿决定就好,谁敢驳妳?” 宋母判断人还是挺有根据的,之前一心想让她嫁入富贵人家,好能让宋典菱保住自家资产,现在却因这家境清贫的对象改了观,足见周昭本人必有些过人之处。 宋典菱听进宋母的劝,不由得想着,自己未来孩儿的父亲,努力读书上进总比入赘吃软饭的好。 “娘,还是得多打听打听为好。”宋典菱对宋母撒娇。 宋母笑着说:“那是自然,我去同妳婶婶提议,看能不能让那对母子来宋家作客,咱们彼此相看,我也可以观察张氏为人。妳放心,必得妳自个儿点头了,这亲事才作数。” 宋典菱自然是放心宋母不会害她,只是黄氏突然给她介绍这门亲事,对黄氏自己有什么好处?她还是小心为上。 过了一阵子,黄氏便同宋母、宋典菱说,已与周昭母子约好去慈恩寺上香,彼此装作巧遇的样子,宋典菱戴着幂篱,也可看看周昭。 宋典菱有些惊讶,原本以为见不到正主,或者要隔着屏风看,她确实是很好奇周昭本人模样,能亲自看看也好。 她想了想,让宋母把宋悟竹叫回来,也去上香一天,好歹他是她唯一能参考男性意见的人了,让宋悟竹看看周昭如何。 上香那日,宋母这里带了宋典菱跟宋悟竹,宋思梅则留在家里,毕竟是要相看,这种场合带其他未嫁姑娘有些不合适,就怕对方看中的人是错的。 宋典菱这回倒带上铃铛,铃铛很受宠若惊,想着自己终于在姑娘面前出头了,表现得格外殷勤,其实宋典菱只是想若黄氏要暗害于她,铃铛这边应该会有迹象,她也不怕没人可用,忍冬也是跟着宋悟竹去的。 加上黄氏及其他丫鬟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乘着几辆马车便前往慈恩寺了。 慈恩寺跟碧云庵都是京郊知名的寺院,不过慈恩寺在另外一个方向,供奉释迦牟尼,历史悠久,香火鼎盛,寺庙占地辽阔,宝塔群颇为壮观,本朝的每位皇帝都至少会来上香一次。 到了慈恩寺,照例先依次上香,添香油,此处男女香客都有,但僧人们规划的很好,像宋家一行人这样的,会先请后边的香客稍待,等宋家都上好香了,才换别人,不至于混杂一起。 待到上香毕,僧人引他们到后边寮舍休息,才刚踏进去寮舍所在的园子,迎面便走来一男一女,看起来像是母子一般。 黄氏朝宋母递过去一个眼神,宋母跟宋典菱立即知道,这就是张氏与周昭了。 时人婚前相看的方法很多,像这样巧遇的算是很平常了,如果双方没看上,彼此都还有个台阶下,且不叫外人知道曾经相看过。 黄氏笑盈盈地走上前,对那位女子说:“周太太,这么巧也来上香?” 张氏先是往带着幂篱的宋典菱看过来,才对黄氏说:“来祈求昭哥儿秋闱顺利。” 宋典菱借着幂篱遮掩视线,将张氏与周昭看得很仔细。 张氏面相严肃,线条刚硬,头上只一根银簪,说话间不苟言笑,看起来就是个意志坚强的人,也难怪能独自辛苦扶养儿子;周昭则是比宋典菱想得俊,皮肤挺白,一双眼睛如犬目般略垂,看起来有点呆,可又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周昭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可站姿十分端正,此时表情有些紧张,连往宋典菱的方向看都没有,只顾低头,向黄氏见了礼便愣站在一旁。 宋典菱能懂为什么宋母看得上他了,这样有点呆气的书生,长辈们多半都会心软。 黄氏既是介绍人,便很认真的担当起媒介的脚色,彼此介绍了一番,又互相见礼后,黄氏便提议:“周太太不如跟我们进去寮房喝杯茶歇息,让昭哥儿和竹哥儿在外头聊他们男人的事,如何?” 不说周昭,宋悟竹也才十岁呢,黄氏这样称呼他为男人,也有戏谑的意思,众人都笑了起来。 于是分做两边,张氏跟着宋家女人们进了寮房,周昭跟宋悟竹让小僧人在外头石案摆了茶具,准备喝茶说话。 寮房里,铃铛替宋典菱轻轻摘下幂篱,宋典菱立即感受到张氏的视线直盯了过来,她垂眸装作不知,挨着宋母站着。 “令嫒长得很漂亮。”张氏突然对宋母这样说,宋母正要回谢,张氏却继续道:“就是看起来单薄了些。” 众人都寂静下来,黄氏脸颊肌肉不禁抖了一下,这张氏会不会做人?哪有一上来就嫌弃人家单薄的? 况且,宋典菱其实身材匀称,特别脸颊还有些嫩生生的圆弧,这张氏莫非是想儿子娶个腰宽臀肥的媳妇好多生几个吧? 宋母当即脸色就不好看,黄氏只好打圆场:“在我们看来,这些小姑娘家都太瘦了,是该多吃点,不过菱姐儿这样我倒觉得挺刚好,瞧着就是有后福的,现在瘦点儿不要紧。” 张氏皱了皱眉,还待要说什么,只听外边一阵哄闹声,众人都吓了一跳,黄氏赶紧叫丫鬟嫣儿出去看看周昭跟宋悟竹有没有事,嫣儿出了会儿就回来,说是两个哥儿也是一头雾水,还在寮房前喝茶呢。 倒是宋悟竹让小厮忍冬出去打听了,不一会儿,忍冬回来,嫣儿出去领着他进来寮房。 忍冬低着头回禀:“前殿来了好多骑马的侍卫,还有太监,说是平西郡王府的人,附近有个庄子是长平侯府的产业,听说兵部尚书夫人过世了,不知怎么的,郡王府去看过,想让尚书夫人停灵于此,正在前殿交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