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治当初邀宋父一家人上京,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为了自己。 当时兵部尚书之位悬宕,座师提出的人选乃是他的爱徒,若是那人去了兵部,自己将来接手张尚书的位置,可说水到渠成。 他本来就没怎么把宗族放在心上,纵然江州宋氏富裕,可为官者就只有他,无须畏惧那些平民。 可官位爬的越高,他便发觉家中那些他任性为之的事,随时有可能被政-敌拿来当作攻击自己的把柄,他向黄氏提了这事,黄氏才知道他压根没将自己和两个儿女在族谱上扶正,两夫妻为了这事还是头一回吵架。 首先这族谱的事儿得解决了,只要有宗族背书,就没人能拿这个当做他的污点。 宋长治与宋初羽一番长谈后,当晚就跟宋父说了族谱的事。 宋父面露为难,说族长正是因为宋老太太清醒时寄过去的那些信,不敢随意更改族谱。 宋长治的态度很诚恳,只说是因为宋老太太不喜黄氏,可都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儿女嫁娶,若让亲家发现并非嫡出,倒误了孩子们前途。 宋长治还认错是他疏忽了康氏及她的一双儿女,才会令他们早早离世,可那都是意外,如今逝者已矣,不当因此纠结就不改族谱,且宋父一家人住在京城这些日子,也理当知道他们一家人都是脚踏实地生活,并非惹是生非之家。 宋父沉默许久,才说会寄信回去跟族长说明。 宋长治只当宋父同意了,宋父是未来的族长,他的意见族长跟族人必定得参考的,宋长治便安心的离开宋父客院。 隔日,宋父让人把宋母跟宋典菱请到客院来,说了宋长治昨夜的请求。 宋父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同时为人正直清明,知道宋典菱被黄氏与宋初羽陷害过的事,若不是宋典菱劝他不要打草惊蛇,不然他早就带着一家人回江州。 可宋长治的说法又没有错,若他这边不同意族谱的事,宋长治凭着自己官职地位,买通族中其他长老,到最后修改族谱仍是会如他所愿。 宋长治想藉宋父这条路,只是因为快些而已。 宋母与宋典菱听完,宋母不甘心的说:“他们这样害菱姐儿,可见康氏跟她孩子们只怕并非意外而死,只恨找不到证据,难道就这样让他们如愿吗?” 宋典菱沉吟一会儿,正色向宋父、宋母道:“爹、娘,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可这件事我并没有证据,只是一直藏在我心里。” 宋父、宋母见宋典菱脸色严肃,不禁也慎重起来,宋父问:“什么事?” “大姐姐出嫁后,我不是一直照料着宋老太太吗?其实,大姐姐出嫁前,曾偷偷告诉过我,宋老太太有时清醒过来,跟她说了一些事。” 宋父、宋母都很震惊,宋母问:“原来老太太不是全然神智不清,那兰儿怎么从来不曾同我说?” “大姐姐说刚开始时只有几次是清醒的,而且说话还是颠三倒四,她原先听不大懂,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才渐渐拼凑出老太太想说的话,只是那时老太太的状况越来越严重,她一个姑娘家,谁会信她的话?又怕给爹娘惹祸,可她揣着这件事又放心不下,只得告诉于我,在我照料老太太的期间,她清醒的次数也不过一两次而已,咱们上京以前,连话都不太说了。” 宋父、宋母隐隐感觉大女儿宋思兰听到的事非同小可,都表情凝重的听着。 “大姐姐说,老太太告诉她,自己是被婶婶下毒,才会变成这样。” 即便有心理准备,宋父、宋母仍是心惊胆跳。 “这黄氏也太胆大包天,连婆母都下手!”宋母忍不住义愤填膺。 “老太太说……婶婶就是用毒害的原先的康氏先疯了,康氏被关起来,婶婶让人把她推进池里,康氏就溺死了。” 宋典菱每每想起宋思兰说的这件事,只觉不可思议,人心竟险恶残忍到这种地步。 宋父、宋母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宋典菱继续说:“康氏死后,约莫是康氏的两个孩子整日怀疑是婶婶下的手,还说要去告官,老太太原本怕长治叔叔的官职会有影响,还劝过两个孩子,她当时虽也怀疑婶婶,可又怕事情闹出去,一家人都要罢官回乡。老太太说她很后悔,因为过不久,康氏的两个孩子都一前一后溺死在那池里,那时家里起了谣言,说是康氏拉着她的两个孩子要去陪她,但老太太并不信,一下子没了大孙子、大孙女,她终于忍不住让人调查,过了好几年,才找到了证据,她去质问婶婶,却被婶婶指使丫鬟强架着服了那毒。” 宋父不可置信,抖着唇说:“竟然有此毒妇!这么多条人命,她竟能装作若无其事?” 宋母也不由后怕,原先黄氏那些害宋典菱的手段,她已经觉得可怕,没想到黄氏此人竟能心硬若斯。 宋父满面怒色。“咱们这就搬回江州,连竹哥儿都接回去,我定要在族中揭发黄氏这个毒妇的恶行!让长治休弃她!” 宋典菱叹了口气。“爹,您难道觉得,长治叔叔对此一无所知吗?” 宋父不禁愣住,却不由反驳:“那可是他的孩子……” “可当时婶婶的大哥,是吏部侍郎,长治叔叔才刚外放回京,在京中没有根柢。”这些都是宋老太太告诉宋思兰的,否则,他们这些江州的族人,根本对宋长治一家毫无所知。 “所以妳长治叔叔为了讨好黄氏,讨好黄家,便纵容她这么做了?”宋母觉得宋长治此人,简直恶心透顶。 “老太太告诉大姐姐,其实她也很自私,她怕影响到儿子的官途,一直没敢戳破真相,只是又不忿婶婶的作为,所以暗自寄了许多信给族长伯伯,让他别在族谱上把婶婶扶正,后来老太太常常梦见康氏带着她的儿女来哭诉,老太太心里既害怕又煎熬,她原本是想着,拿到证据后逼婶婶自尽或自请下堂,只是没想到,婶婶会那么果决的当场就强迫喂毒给她这个婆母,若不是她死了,长治叔叔就要丁忧,只怕婶婶也会杀了她。” 宋典菱很是唏嘘,老太太也有自己自私自利的考量,可这当中,她觉得宋长治才是最可怕的,他将黄氏这个毒妇纳了进门,然后眼见她害了这么多条人命,却无动于衷,宋典菱不信宋长治是为了宠爱黄氏才这么纵容她,而是为了黄氏那当吏部侍郎的哥哥,为了宋长治他自己的前途。 这样的男人,才是最自私,最可怕的。 万一有天有别的女人能给他更高的地位呢?黄氏跟她的三个孩子,是不是也会被弃若敝屣? “这事我既知道了,就不会让黄氏登上族谱的正室一栏。”宋父耿直的说。 宋典菱一字一字的说:“不只不能登上族谱,咱们还得揭穿她。” 这是她同宋思兰商议过的,她们两个小姑娘,一同照料过宋老太太,看到宋老太太这么可怜的模样,也想到了无辜枉死的康氏跟那两个孩子,为了心中那份正义,两个人一直悄悄努力着。 宋母很忧虑。“咱们没有证据,光凭兰儿的话,怎么揭穿她?” 宋典菱带着歉意道:“其实这也是女儿一直劝爹娘不要搬回江州的原因,我让忍冬跟宜夏在这府里悄悄打听,一直没有眉目,可长治叔叔这边却等不了了。” 宋父一点都不介意,反而露出赞赏的目光。“这府里都是黄氏的人,只怕妳让他们查,也查不出什么。” 宋典菱却微笑道:“真相掩饰的再周密也有破绽,忍冬之前跟我提了一个人,说是婶婶从前丫鬟的好姐妹,名叫彩蝶,因故对皓哥儿与婶婶有些怨怼,我私底下装作无意见过她一次,后来让宜夏同她来往,知道了不少这个家里从前的事。” 宋母便问是因何对宋学皓跟黄氏有怨,宋典菱才尴尬的解释,是宋学皓才十二岁就同母婢有染,害的那婢女香消玉殒,宋父、宋母听到,脸色更是铁青。 “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宋母不禁感叹。 “女儿想藉由这个叫彩蝶的丫头,打听康氏还在时的那些奴仆去了哪里,彩蝶所在的浣衣房多是做了错事被罚到那儿,有许多在宋家十几二十年的老人,拉拢她们,想来会比去交好现在还替婶婶做事的那些人容易。” 宋父、宋母一听,都同意这样的作法,而且既然说开来,宋父这里能在外行走的人,也会配合宋典菱吩咐,宋母在后院的人亦同。 “妳长治叔叔那儿我会拖着他,一想到这样的人竟让族中捧为光宗耀祖之人,我就恨不得立即将这对夫妇赶出宗族,连宋长治都要除族!” 宋典菱灵光一闪,她只想到揭穿黄氏,虽对宋长治觉得恶心,却也不知怎么对付他,宋父倒是说了这个最好的办法,让他除族,一个被宗族撵出去的人,在官场上怎么立足? 这边宋父一家人议定,便装作若无其事散了。 而长平侯府里,尹老夫人接到了明光公主的请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