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老夫人觉得很烦躁,跟明光公主八竿子打不着,寄请帖给她做什么? 谁不知长平侯府这位老夫人平日深居简出,跟各家都没什么往来,怎么会忽然约她呢? 这要从早年她当世子夫人时说起,因世子体弱多病,她忙着照顾丈夫,极少出席交际宴会,侯府一向都是当时的婆母把持主事,后来当了侯夫人,还是一样忙着照顾病夫,幸而那时大儿子已娶妻,便把世子、世子夫人都请封了,侯府丢给媳妇,自己继续专心陪伴生病的侯爷。 可怜侯爷当没多少年,便一病呜呼,她就这么成了长平侯府的老夫人。 既然年轻时也没怎么好好当婆婆,如今老了,不如继续安心养老。 尹老夫人人生最大的挫折,便是替二儿子娶的媳妇。 大儿子媳妇是祖婆婆选的,按着宗妇的范儿选,样样精明伶俐,侯府交给大儿子媳妇她一点都不担心。 可这二儿子,生来就性格孤僻古怪,十四岁时还自愿去从军,大家都让她阻止自己儿子,可她反而被儿子说服。 或许也是这二儿子有些乖张叛逆,上天存心不让他好过,不知怎的平西郡王府主动提起婚事,说萧九娘可为良配。 那时平西郡王府势若滔天,长平侯府只是老牌世家,在朝中都没有说得上话的,这桩亲事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打听过才知道,就是萧九娘当初原本订了国公府世子,但那位世子却突然意外过世了,所以才重新开始物色婆家。 尹老夫人当时是亲自相看过萧九娘的,郡王爷、郡王妃都在一边,萧九娘面容美丽,就是感觉有些娇气,尹老夫人还觉得不算什么,若是来个脾气硬的,把二儿子从军营里拉回家,多好? 便答应了这桩亲事。 谁知竟是他们长平侯府的噩梦开始。 尹子画当时除了对从军这事,其他还是遵从长辈之命的,说让娶就娶,只洞房花烛夜那日,就跟新娘子大吵了一架,整个长平侯府那晚灯就没灭过。 原来萧九娘满心期待自己会成为国公夫人,谁知未婚夫是个短命的,以她的年纪,要再寻旗鼓相当、年纪般配的人家几乎没有。 更要命的是,她为了抓住未来丈夫的心,当时已经同那国公府世子有了肌肤之亲……也是平西郡王知道女儿不安分,故意选的长年不在家又斗不过郡王府的侯府次子,指望能把女儿嫁出去了事。 萧九娘却不是甘于服从命运的人,尹子画当时不走捷径不靠关系,不过只是个百户军职,如何配得过她?等尹子画进了新房,身边的丫鬟拿出洁白无瑕的元红帕子,萧九娘有些心虚,便先说话夹枪带棍,明嘲暗贬了尹子画一番。 谁娶妻一进门便这样挑新郎刺的?尹子画可不是个软弱的人,又兼年轻气盛,让萧九娘从哪来的滚哪回去,一时之间新婚夫妻俩便闹开了。 尹老夫人简直吓傻,万万没想到萧九娘这样彪悍,只得先将两人分开,隔日又一劝再劝,至少撑到了三朝回门。 谁知还有更大的惊吓在后面。 萧九娘跟尹子画的脸色都藏不住对彼此的厌恶,郡王爷、郡王妃怎会看不出来?出言关心几句,还没说完,一个跟萧九娘不大对付的妹妹便跳了出来,把萧九娘早已不是处-子之身这事当场说了出来。 尹家陪着过去的下人目瞪口呆,尹子画也没说什么,只冷冷看了萧九娘一眼,便转身走了。 也不知郡王爷怎么劝的,萧九娘最后还是自己坐车回了长平侯府。 尹家知道这事,哪还忍的住,连尹老夫人都抖着手指向萧九娘,说要退婚。 郡王爷也不是省油的灯,让萧九娘带着郡王府的管事过去说,堂也拜了,交杯酒也喝了,让尹家原谅萧九娘从前胡涂,从今往后好好过日子就好。 若是不行,那侯爷在衙门挂名号的差事,跟尹子画在军营的职位,通通撸个干净,让尹家好好再三思。 被这么威胁,谁还看萧九娘顺眼?萧九娘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主,一见大家没了声,只当自己打赢这仗,把婆家压下了头,神神气气的回了新房。 反正尹子画是没再进去过新房的,隔日就回了军营。 后来反正侯府没人敢管她,萧九娘又开始不安分,对个小厮都能勾勾-搭搭,侯夫人可吓坏了,就怕萧九娘哪天看上自家丈夫,抹着眼泪去找婆母,尹老夫人硬着头皮去了郡王府一趟,想着婚后还是不安分,这郡王府也得认错吧? 可当时没权没势的长平侯府,郡王妃照样两三句打回来,就赌侯府不敢把事情闹出来。 尹老夫人确实也被说中了,她几乎是单纯如白纸般的从媳妇熬成婆,把事情闹大吧,自己侯府也赔了名声,郡王府还要报复,尹老夫人就忍了,忍到最后,她突发奇想,提议萧九娘搬去城外庄子住。 本来在京城侯府里,萧九娘就觉得住着没意思,她未嫁前同一般年纪的姑娘是聊不来的,整日争奇斗艳,嫁人之后更懒得与那些夫人太太交际,侯府里绕来绕去就那么回事儿,不如搬出去住,整个庄子都是她的天下。 于是长平侯府的乌烟瘴气才就此消停下来,侯府与庄子,各安其事。 对外都是说萧九娘身体不好,在庄子上养病,偶尔年节回来,跟尹子画去郡王府送礼什么的,都是相看两厌,话也没说两句。 待到尹子画有了常胜将军的名号,萧九娘才对这丈夫有点关心,可尹子画视她若无物,萧九娘怎会去贴他的冷脸? 尹老夫人不是没想过替尹子画纳妾,可尹子画却说,不知萧九娘那疯女人会不会看人不顺眼,把人给弄死了,尹老夫人才不敢再想,就怕造孽。 当萧九娘身体真的虚弱下来时,尹老夫人只当她又要作妖,懒得管,谁想萧九娘竟然就真的过世了。 尹老夫人直到看见棺材前都还是不信的,把他们尹家弄得一团乱的女人,就这么死了? 虽然不能说开心,可尹老夫人确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既没了萧九娘,她二儿子终于能娶个正常的妻子了吧?然而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谁知忽然满京城就传他们尹家在物色新媳妇了! 尹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还叫来尹子画问,说他是不是真的想再娶了?尹子画只让她别管外头风声,安心当她万事不管的老夫人就好。 尹老夫人就是那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三从女子,既然儿子这样说,她只好不管了。 只是心里还是想着要好好挑下个媳妇的。 尹老夫人这里陷入往事的沉思,还是丫鬟霜眠提醒她,得回明光公主的帖子。 “霜眠,妳说这明光公主找我会有什么事?”尹老夫人当真不想去。 霜眠拿过帖子,端详了会儿,才说:“上头不是写上回承蒙贵府恩惠,为表谢意,敬邀过府吗?可是咱们侯府曾帮过公主?” 尹老夫人想了很久,完全没有印象,还是霜眠出去请侯夫人打听了一圈,照样没人知道,只得作罢。 既是明光公主的帖子,尹老夫人也只能赴约,到了约定的日期,她坐着马车过去,明光公主府的人非常有礼,待她尊敬有加,尹老夫人才略松了口气。 坐着暖轿到了明光公主的寝殿,明光公主还特意在殿门口迎她,尹老夫人受宠若惊,连忙上前行礼。 明光公主因早年婚姻不顺,面上总有一股愁思,此时就算笑了,也是心情不大开怀的样子。 “老夫人有礼了,今日您是贵客,快上座吧。”便亲自携了尹老夫人的手上座。 虽说按辈分老夫人确实是明光公主长辈,可人家毕竟是皇帝的么妹,尹老夫人不敢直接受了明光公主的礼,再三谦过才入座。 一番无关紧要的寒暄后,尹老夫人才提起:“说来给殿下笑话了,臣妇并不记得对公主府曾有恩惠,接到帖子是一概不知的。” 明光公主神色有些不自然,扯开笑容说:“原是我上次出行,马车坏了,巧遇令公子施以援手,马车才能修好,当时令公子急匆匆的就走了,我想着总是要答谢一番为好,才邀请您过府。” 尹老夫人恍然。“竟有这事?是侯爷还是……” “是兵部尚书大人。” “原来是二小子,他却从未对我说过,其实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对他而言肯定举手之劳而已,不足为挂。” 尹老夫人这么说,明光公主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只是那次是自家女儿假冒她的名头出去,又求她邀约尹老夫人过来,明光公主只好答应。 起先她还以为自家女儿看上尹子画,萧玲珑却直截了当说是要帮好姐妹作媒,明光公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万事都百依百顺的,心想不是什么大事,才答应从中牵线。 “令公子见义勇为,我自然要知恩图报,今日约您来,就是喝茶谈天而已,不必太过紧张。” 尹老夫人既知道约她来的原因,确实也安下心来,只见殿外走进来一个丫鬟,说是大姑娘与宋姑娘在殿外等候。 明光公主笑着让她们进来,对尹老夫人说:“我这女儿约莫是来凑热闹的,若是她太吵,尽管对我说。不过,她那个小姐妹是吏部侍郎宋家的,曾在不久前的饕餮宴上弹奏古琴得了魁首,不如您来品鉴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