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流走进公园,远处是一片郁郁苍苍的参天大树。 公园里充斥着各种叫卖声。卖糖葫芦、棉花糖的,卖玉米棒子、烤红薯的,卖老面馒头、茶叶蛋的,还有卖臭豆腐、麻辣烫的。 我带着可儿在各摊位间穿梭行走,最后买了两根玉米棒子,一串棉花糖。 这个公园我是头一回来,不认得路。看到前面树下竖着一块大铁牌,上面写着‘浣云市人民公园平面示意图’,走过去查看到了儿童乐园的所在位置。 这里虽名之曰‘儿童乐园’,其实大部分的游乐设施都不适合可儿这般年纪的儿童游玩。虽然没有像‘过山车’、‘摩天轮’这样超惊险超刺激的游乐项目,但即便是‘云霄飞车’、‘海盗船’、‘疯狂碰碰车’这样的,我想可儿也不会有兴趣吧。玩那些的除了个别成年人,几乎全是中学生。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可儿拉着我小跑到‘海盗船’的场地边,指着正在空中前后摇摆的船说: “叔叔,我要坐那个。” 掏了四十块买了两张票,等船停稳、上一拨的人下来之后,我和可儿便登上了‘海盗船’,她抢着坐到了船头的位置。 系好安全带,我看到她坐得笔直,两手紧紧抓着前面的扶手,微微有些颤抖。 我说:“可儿不怕,有叔叔在呢,叔叔会保护你的。” 天晓得,我心里其实也蛮紧张的。 不知为何,面对某些有一定危险性的场景时,我脑子里总会不可抑制地出现一些可怕的镜头。比如,看到有人横穿马路,我大脑里就会浮现此人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飞的画面;看到别人坐在跨山缆车上,我总感觉缆绳会断,缆车将直坠谷底;看到在空中高速旋转的‘云霄飞车’,我仿佛看到其中的一根铁链正在断裂,飞车就要被强大的离心力甩进云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强迫症的一种表现,宿舍里那些家伙总笑话我是杞人忧天。 是的,我现在就是那个忧天的杞人了。 随着操作人员推上电闸,‘海盗船’嘎吱嘎吱的动了起来。一前一后开始缓慢摇摆,就像老式的钟摆。起初不觉得有什么,但随着电流逐渐加强,‘海盗船’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金属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响,支撑船体的巨大的铁柱子也在微微晃动。 我不禁担心起来,转轴是不是生锈了?吊着船体的金属杆会不会断裂?焊接口牢固吗?铁柱子会不会倒塌? 船体摆到最高点时,已经与地面垂直。船上的人时而面朝大地俯冲而下,瞬间又冲上云霄。背后的人发出阵阵尖叫,尖叫也许是对自身恐惧的释放,但同时又会加剧听者的恐惧。 天晓得我的心跳得有多快,但我没敢喊出声,我怕吓到可儿。此时的可儿双眼紧闭,面色煞白,身体绷得紧紧的,她一定很害怕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生起了带着可儿逃离这里的冲动,对我来说,这并不难做到。但我终究还是忍住了,那样的轰动效应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想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更不想被关进‘非正常人类研究所’,一辈子被锁在地下室的最后一间,抠着脚丫子,无聊的翻看着上个世纪的报纸。 好在‘海盗船’终于慢慢停了下来。抱着可儿下船的时候,我心里对这次经历的唯一评价就是:花钱买罪受。 可儿的脸色依然苍白,趴在我肩膀上一声不吭。我拿出玉米棒子给她,她也不吃。无奈只好拍着她的背,走到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可儿的不适感消失了,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她又开始东张西望起来,一会儿就指着不远处的大型儿童气垫床说: “我要玩那个。” 气垫床恐怕是整个儿童乐园唯一适合可儿这般年纪的儿童玩的了。看着可儿跟里面穿红戴绿的小朋友玩成一片,一会儿爬到高处从上面滑下来,一会儿搂着充气的大灰狼咯咯大笑,我真后悔没早发现这个地方,既便宜,又不限时间,我还可以悠闲地站在外面抽支烟。 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爸妈向来没什么节日的概念,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姐弟三个不在,什么节日都没滋没味。我们都在家的日子,天天都是节日。 楚何应该还在给学生做辅导吧?印象中她就没有过节假日。不知道楚乐这两天放假没有?已经上高三的他就算放假,恐怕也窝在家里埋头做习题吧,毕竟他比我更有潜力考上更好的大学。 看着指间的青烟一缕缕上升,飘散,我有些想家了。 天上云卷云舒,人间岁月千年。是怎样的缘分让我们今生相聚,冥冥之中又是谁在操纵着人世的离合悲欢------ “叔叔,叔叔!我要下来!”可儿急切的叫声把我从神思遐迩中拉了回来。 我跑过去帮她穿好鞋子,问:“怎么不玩了?” 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我要去看猴子!” “猴子?哪来的猴子?” “有,有猴子,他说的。”可儿指了指一个正在气垫床上打滚的小男孩。 我满腹狐疑,问旁边的管理员:“大姐,这附近有耍猴的吗?” 管理员看了我一眼说:“你不是本地人吧,那边有个动物园。”说着,手指向远处的那片树林。 顺着路人的指引,我们在曲径通幽的林间穿行,中间路过一座‘鬼屋’,可儿望着门上雕刻的青面獠牙的恶鬼打了个哆嗦,低着头一路小跑了过去。 动物园四周错落着各种高大的树木,有浓荫遮天的香樟,笔直挺拔的水杉,更多的则是具有南国风情的棕榈、芭蕉、芒果,还有枝繁叶茂、须条垂地的榕树。这些树木看起来并没有经过专门的打理,就这样原生态生长着。 里面是四通八达的青石小道,通向一间间小巧别致的房舍。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鸟类的鸣叫声,和一些大型动物的吼声,特别是狮子的低沉吼声极具穿透力,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沿途经过一间虎舍,里面一只体形瘦小的老虎在游人的挑逗下烦躁不已、咆哮不止,不时地伸出爪子挠面前的铁丝网。 另一边是丝网围着的一块露天草地,里面几只孔雀在来回踱步。游人纷纷把手中的食物扔向一只长着长长尾翎的孔雀,希望能观赏到孔雀开屏的胜景,无奈这只孔雀对游人的殷勤之意视若罔闻。可儿急得拉着我在人堆里挤来挤去,不停地问我: “怎么办?怎么办?它为什么不打开羽毛?” 我说:“孔雀是最臭美的了,它看到漂亮的东西才会开屏。” 话刚说完,可儿就钻到丝网边,拉开她的蝴蝶小翅膀,原地转了一圈。孔雀歪着头看着可儿,向前走了两步,‘唰’的一声抖开了它的尾翎。 众人开心地大笑,都转过来看着可儿。留下那只郁闷的孔雀光着屁股在原地转圈。 一路走去,看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品种最多的是鹦鹉,最令人生畏的是大蟒蛇,一时也难以尽述。 很快就看到一块偌大的空地,游人们在空地上围成一个大圈。 我抱着可儿挤进去,面前是一个面积差不多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圆坑,圆坑由半人多高的水泥护栏围着,护栏上有一圈铝合金圆管。坑深5米左右,中间是一座假山,上面或跳、或卧、或走、或坐着几十只猴子。 可儿兴奋得手脚挥舞,趴在栏杆上身体前倾,我紧紧地揽住她的腰,生怕她一头栽下去。 不断有人往下扔着花生,瓜子,面包和各种水果。猴子们似乎挺有组织纪律性,没看到因食物而哄抢、打斗的场景。食物少时,便有一、二只猴子从假山上跳下来,像模像样的捡起来吃,吃完了悠闲的回到假山。食物多时,猴群便奔向各自的目标,有的猴子跑得慢了,没找到食物,便蹲在地上,仰面望着上面的人群。 有只小猴子闭着眼睛趴在大猴子腿上,任由大猴子在它身上翻找着虱子。 可儿把那两根只啃过几口的玉米棒子拿在手中,一粒一粒的抠下来扔给下面的两只猴子,每次都被其中一只胖大的猴子捡起来吃了。另一只瘦小的猴子一粒都没吃到,只得眼巴巴的望着可儿的手。 可儿有意把玉米扔向瘦猴,可它似乎对胖猴心存畏惧,只要胖猴对它一呲牙,近在咫尺的玉米粒它都不敢去捡。 可儿急得都快要哭了,嘴里不停地骂道:“死猴子,坏猴子,羞羞脸的胖猴子,就不给你吃,就不给你吃。” 我看不下去了,掰了半截玉米芯,朝胖猴扔了过去,正砸在它脑袋上,吓得它哧溜一下跳上了假山。乐得可儿眉开眼笑,把剩下的小半截玉米棒全扔给了瘦猴。看着它大口大口地啃着,还不时抬起头看我们一眼的样子,我不禁感叹:和谐社会需要人人共建啊。 眼看着手里的玉米已经扔完了,可儿意犹未尽,侧过身,看着旁边的一个小女孩把手上的面包揪下来一片一片往下扔。 看了没一会儿,可儿便忍不住指挥起来:“这边,这边------那边,那边一只没吃到,还有那里。哎呀!掉到水里去了------” 小女孩横了可儿一眼,说了声‘讨厌’,走到另一边去了。 可儿很失落的样子,望着小女孩的方向发呆。 这时,我看见一支燃着的香烟划过一条弧线落进了猴坑里。 一只老猴子站在山石上东张西望了一阵字,然后跳下假山,小跑着过来捡起香烟,‘嗖’的一声又窜回了山上,找了一块背阳的石头坐了下来,望望四周,把烟塞进嘴里猛吸了一口,随后眯着眼睛,好久才从鼻子里冒出阵阵青烟。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可儿也手舞足蹈地叫道:“猴子吃烟,猴子吃烟!哈哈哈哈------叔叔,你也把烟给它吃吧。” 说着就翻我的口袋。 我连忙拉住她的手,说:“可儿别闹,猴子是不能抽烟的,叔叔才不做这么没素质的事。” 其实,我是舍不得昨晚跟柱子和老四喝酒时买的‘芙蓉王’。 “你说谁没素质?”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 我回头一看,一个比柱子还高那么一点点的年轻人正冷冰冰的看着我。 他有着一头微卷的长发,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脸庞呈咖啡色,浓烈如刀的眉毛下,两只眼睛深邃而带着寒意,鼻子高挺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纯种的东方人。看似价格不菲的白衬衫被他身上的肌肉撑得鼓鼓的,一种阳刚粗犷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承认,这世上比我帅的男子多如牛毛。 但毫无疑问,面前这个年轻人,会是这些牛毛中比较牛的那根毛,是徘徊于牛毛A和牛毛C之间的那根。 可是那又怎样?你帅或是不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一个男人,一个取向很正常的男人。一个不会乱丢烟头------呃,至少不会丢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男人。 所以,我也冷鼻子冷眼道:“我有说你吗?” “那烟是我故意扔的,你能怎样?” “不能怎样,除了说你素质有点低我还能怎样。” “你再说一遍!”年轻人提高了声音,原本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也拿了出来。 “本来就素质低,还用人多说么?” 大脑没来由‘嗡’的一声。这是我说的话吗?不对,我虽然这么想,但并没说出口啊。还有,我声音有这么女性化吗?分明是从不远处的栏杆旁传过来的好吧。 可是这声音,为什么觉得这么熟悉?是在哪里听过? 我大脑飞快地过滤着曾和我说过话的女性,都不是。难道是在梦里听过?可是梦里的声音会有这么真实吗?真实得让人感觉手只要再伸长那么一点,就能触碰到她。 忽然,我脑子里灵光一闪似的出现了一个画面------是她!是她!就是她! 我抱着可儿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但是人太多,我个子又不算特别高,怎么都找不到那个曾经惊鸿一瞥的身影。 旁边的年轻人自那句话之后,就像刚下锅的空心菜叶般蔫了下来,神情极是沮丧,双手也插回了口袋。 我看他没有要发难的意思,就抱着可儿寻了过去。 依然是那样的肤光胜雪!依然是那样的清冷出尘!依然是那样的飘然欲飞! 强压下心头莫名的兴奋,我微笑着走上前,说:“你好,又见面了。” 女孩明显一愣,说:“我们,有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