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自从开启了刺绣的新技能之后,单晴对刺绣又重新燃起了热情。在屋里闷头绣了几天,终于又熬不住了。别的好说,实在太费眼,她好不容易摆脱了眼镜生涯,眼前这个清晰的世界还是让她格外珍惜的。 虽然她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说明朝就有眼镜了,名叫“叆叇”,据说是用丝带系在脑后,想想也觉得丑死了,单晴对此敬谢不敏。因此绣了个荷包之后,就不再动针线了。 芸香拿着荷包,笑道:“姑爷若是见到,肯定喜欢。” 单晴被她说的一愣,道:“谁说要给他了?” “难道不是给姑爷?”芸香讶然,“这颜色这图样儿分明就是男式的,小姐,你是不是心里恼着姑爷故意说气话呢?” 单晴心说,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单纯觉得花鸟图案太俗气,不如山川河流看起来稳重大气。 “送你了。”单晴随手把荷包递给芸香。 芸香本想推辞,后来想了一想,仿佛是想明白什么了,就笑着把那荷包收进怀里。 “小姐,这两天我总看见那个三少爷的小厮宝生往咱们院子里探头探脑的,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单晴连陆少安都没见过几面,更别说他身边的小厮了。反倒是芸香刻意跟陆府的下人打好关系,人头颇熟。 单晴想了想,陆少安的小厮盯着她这里,显然是陆少安授意的。但是书里陆少安与傅红颜接触不多,除了扮鬼吓人,后面就没怎么出场了。那么陆少安会盯着她的院子,难道是上次吓唬她不成,准备再发大招? 单晴想了想,对芸香道:“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去园子里看花吧。” 芸香笑道:“怎么突然又想起去看花儿了?” 单晴悠悠地道:“有花堪赏赶紧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谢了。” 她见芸香看自己的眼神不对,那种又是同情又是疼惜的眼光看得她心里直发毛,道:“你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芸香笑道:“没什么。” 单晴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今天很不对劲。” 两人一起出了门。临出门前,单晴又把院子里的丫鬟仆妇全都打发了出去,只说是今天院子里没什么事儿,让他们自己歇着去。 谁不愿意偷个闲儿?少夫人既然开了口,这些人自然高高兴兴地去了。单晴和芸香相视一笑,一起出了院子,顺手把院门带上了。芸香走到半路,偷偷撇眼角往回看了一眼,果然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往反方向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两道人影偷偷摸摸来到院门口,其中一个问另外一个:“你确定她们都走了?” 另一个点点头:“我眼看着她们都出去了,数数人数一个也不剩。” 陆少安迈步就要往里走,那小厮宝生倒是有些犹豫,道:“少爷,咱们这样不好吧,万一被发现了闹到老爷那里可怎么办?” 陆少安一声嗤笑,道:“我来找我哥哥叙话,不行吗?算了,你在门外把风,她们若是回来你就学猫叫我,自己进去就行。” 陆少安进了门,直接就往单晴的屋子里去。一进屋,就东瞧瞧西看看,也不知在找什么。 他这里专注地寻找,冷不防“啪嗒”一响,房门关上了,听声音还落了锁。 陆少安大急,几步抢到门口,拍门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门外传来单晴的声音:“何方小贼在此作乱?芸香,你快去把咱们府里的护院找来!” 陆少安一听要找护院,更是大惊失色。心知若是事情闹大了传到父亲的耳朵里,到时候二罪并罚,他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心里暗暗叫苦,又忍不住骂宝生没用,这小子一定跑到哪里偷懒去了,人回来了也不通知他! 他哪里知道,单晴主仆看到宝生前脚溜走,后脚就回到院子里来躲着,专等他找上门来,来一个瓮中捉鳖。 “不要找护院,嫂嫂,是我呀!” 单晴故意道:“哎呀,是三叔啊!你跑到我房里干什么?一声不吭的进来,我还当是哪来的小贼呢。” 陆少安道:“你先开了门,等我慢慢跟你说。” 单晴抓住了他的把柄,倒也不怕他跑了,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打开门进去,似笑非笑地道:“你说吧。” 原来那天晚上,陆少安黑灯瞎火地被芸香一吓,便以为自己真遇到了鬼。他是真信鬼的,不然也不会想到扮鬼吓人。回去跟他母亲郑姨娘一说,便被郑姨娘训斥了一番。跟姚氏说,竟然反被姚氏嘲笑。说来说去,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信他。陆少安心中不忿,一心要找到闹鬼的证据,于是便盯上了这所院子。 单晴听了好笑:“不是说鬼都在夜里出现吗?你大白天找什么鬼。” 陆少安向她投去不屑的眼神,仿佛在嘲笑她的无知,从怀里掏出一沓黄纸来:“我有这个东西,就能把鬼怪逼出来。” 单晴一看,上面是朱砂写就的鬼画符。 陆少安得意洋洋地道:“这是驱邪符,能让鬼怪无所遁形,我特地向一位高人求来的。” “钱也没少花吧。”单晴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个冤大头,她非常肯定自己在书里设定的世界观是自然的、科学的,鬼怪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小姐,你瞧。”芸香向桌子下面指了指。 单晴低头一瞧,就见桌子底下耷拉了下来一角黄纸,显然是陆少离为了隐秘将符纸贴在桌下。接着,她发现门后面、柱子后面、床边上,都被陆少安贴上了鬼画符。 单晴顺手就把这些符纸扯了下来:“你还贴在哪儿了?赶紧给我扯下来!”想到自己住的屋子里贴了一堆鬼画符,虽然没用也膈应人啊。 陆少安瞪着眼睛道:“你怎么能说揭就揭呢?我这符纸很贵的。” 单晴忍住气问他:“那我问你,你的符纸贴了半天,把鬼怪逼出来没有?” 那倒没有,陆少安摇头。 “这就是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陆少安又向她投来一个鄙视的眼神,一副我虽然不想跟文盲说话,但我还是勉为其难说两句的模样。“符纸不起作用,只能说明你的屋子里没鬼。若是这世上真没有鬼,那《搜神记》《述异记》里写的难道是假的不成?” 这傻孩子,居然把小说当真了!“那我问你,除了这些志怪小说,你身边可有人真见过鬼?” 陆少安摇摇头道:“二嫂,你是妇道人家,没读过什么书,我不跟你计较。” 一天到晚沉迷小说的人,好意思说她这个写小说的没读过书?单晴似笑非笑地道:“你说的可是李寄斩蛇、黄耳传书?”她说的这两个故事,前者出自《搜神记》,后者出自《述异记》,在单晴的现实世界中算是比较有名的故事。 陆少安一拍大腿:“二嫂,原来你也看过这两本奇书?”那激动的表情仿佛遇到了平生知己。也难怪他,陆家书香世家,以考取功名为读书目标,这些闲书是从来不肯让子孙碰的。陆少安因为这个,不知道挨过父亲多少打骂。 单晴忍不住笑道:“何止呢,我看的可不止这些。” 陆少安激动得抓耳挠腮,道:“二嫂,你还看过什么奇书?且跟我说说。”一边说,一边狗腿地扶着单晴,把她让到桌边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另一边。 他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单晴,眼里露出热切的光,好像在等待主人扔肉骨头的小狗。 拒绝这样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是会有罪恶感的。单晴想了想,把自己最熟的《聊斋志异》拣出两篇讲给他听。 《聊斋志异》可以说是集志怪小说于大成者,蒲巨巨则是大手中的大手。这本书风靡了不知多少代人,那是经得起时代考验的名著。更何况单晴口才不错,故事讲得绘声绘色,陆少安一下子就入迷了。 “那画皮鬼虽然可恶,倘若王生不是贪恋美色,也不至于有此一劫。” “还好小倩最后恢复了人身,有情人终成眷属。” “哎,真希望我也能遇见小倩这样的美貌女鬼,跟她共谱一段人间佳话。” 评论完之后,陆少安开始浮想联翩。 单晴不动声色地泼下一盆冷水:“你以为遇见的是小倩,说不定是画皮鬼呢。” 陆少安打了一个寒战,讪笑道:“那还是算了吧。” 那陆少安听故事听得入了迷,一坐就是一下午。一开始,芸香也有些不安,悄声对单晴道:“小姐,三少爷毕竟是小叔子,男女授受不亲的,留在这里合适吗?姑爷人又不在。” 单晴不在意地道:“怕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呢。你把大门打开让院子的人都看着,咱们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反倒不会有人说什么。” 芸香于是就把大门开了。 丫鬟仆妇们陆续回了院子,都好奇单晴几时跟三少爷关系这么好了,除此以外也没有多想。说到底,还是陆少安年纪太小。 单晴又讲了两个故事,只讲得口干舌燥,连喝了四碗茶水,见陆少安还赖着不肯走,便道:“我今天有些倦了,改日咱们再聊。” 陆少安一面往出走,一面恋恋不舍地道:“那你什么时候再讲故事给我?” 单晴敷衍道:“等你有空的时候。” 陆少安心急,脱口道:“我明日就有空。” “明日有空做什么?”一个低沉的男声插入到两人的谈话当中,单晴抬头一看,原来是陆少离回来了,正站在门口,一脸玩味地看着两人。 陆少安开心地道:“二哥!” 单晴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少离闻言,眉头一皱,似笑非笑地道:“嫌我回来太早打扰你们了?” 单晴似乎在瞬间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醋味,心说不会吧,陆少安还是个孩儿呢。 陆少安这个傻孩儿还没听出来哥哥话音不对,道:“不打扰,不打扰,我马上就走了。” “哦,我一回来就要走啊。” 陆少安仍然没心没肺地道:“其实我好久没有见到二哥,也想跟你多说说话的,可是我在这呆了这么久,我娘要担心的,所以我改日再来。”说罢,乐颠颠地走了 陆少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过头来,一脸阴沉地看着单晴:“你跟少安聊得挺开心啊?” 单晴现在百分百确定那个醋酸味而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她完全不理解陆少离为什么要吃醋,特别是为什么要吃一个十二岁孩子的醋?这简直就是个醋精啊! 说到醋精,她倒忽然想起,在书的最后,陆少离与傅红颜破镜重圆,为了安慰读者受伤的心灵,她把陆少离写成了一个宠妻狂魔。宠妻的其中一个表现就是乱吃飞醋,上至七十岁老人、下至非人类的猫狗,傅红颜对什么好一点他都要吃醋。单晴原本也觉得这样太夸张了,但是架不住读者喜欢呀,君不见言情小说里醋精男主角比比皆是? 陆少离连自己不满一岁儿子的醋都能丧心病狂地吃,又何况是已经十二岁的弟弟?没毛病,符合他的人设!不过单晴觉得,她好像一不留神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虽然小说里这样的情节令人喜闻乐见,但是作为当事人的单晴,此刻的心情就只想骂人了。她不想也没必要安抚陆少安,因为根据言情小说的一贯套路,一切的安慰解释,只能给对方借题发挥的理由,不如冷处理最好。于是她淡淡地道:“是啊,至少他说话不会阴阳怪气。”然后关上了房门,把那张震惊的脸孔关在门外。 这时候单晴都能猜到陆少离心里的os:这女子居然敢关门,哪个给她的胆子! 芸香在一旁一脸担忧地道:“小姐,这样不太好吧?姑爷如果生气了怎么办?” 单晴潇洒地甩手道:“凉拌。”